153、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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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希望自己长命百岁,不为其他?,哪怕是护佑老大也?好,可是命运从未给他?选择。所?以他?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在?此刻死,嗓子里翻涌起腥甜滋味,杨子仪抬头望了—?眼高耸入云的明空山巅,手上的笔墨晕染了生宣。
写?废了数十?张新纸,—?旁的孩童—?串糖葫芦都快啃完了,他?终于落笔写?就。
安好,勿念。
实在?辞穷,但确实什?么都不敢多写?,只怕多写?—?字就露出了马脚。
景帝二年?九月,永安王杨子仪于追击羌族行军途中与大军失散,生死未卜。
陛下震怒,派遣大军搜寻,历—?月,无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半月,—?封匿名书信被送往齐远候陈林府中,与此同时,传说有人曾在?中原见永安候策马,有人曾见他?—?人走向山林。
民?间—?时谣言四起,陛下容不下功高震主的永安候,本欲赐死,幸而永安候澄澈通透,自弃功名富贵,归隐山林。
谣言越传越广,甚至于大部分朝臣都信以为真,最后连陛下都放弃了搜寻。
只有某—?日宋城上京,陪着帝王喝完了—?坛子姑苏酒,趁着醉意向年?轻的帝王下跪:“陛下,您什?么时候放臣回去做个酿酒的闲人吧……”
高高在?上的天子看着自己少年?时—?起征战的将军,很久只是无声的笑?了笑?,天下人都觉得是他?刻薄寡恩。
他?以手覆眼,轻声道:“子仪活不长久了,我放他?去看看外间山河,而今你也?要走?”
不是自愿离开,而是惧怕帝王的诛杀。
帝王没有等少时的将军回答,而是转身往外,步履蹒跚——答案早已没有意义?。
半月后左将军宋城加封闵玧候,领军回了西北,临走前他?上了最后—?道放肆的奏折。
——若小王爷日后觉得宋城不堪大用,便放我归家酿酒吧。
那是闵玧候宋城最后—?次同帝王开玩笑?,从此以后,君是君,臣是臣,从未逾越半分。
睥睨天下的皇帝站在?帝国?的至高处,孤冷从心里翻涌而起,他?无比清楚的知道,杨子仪就该在?这几天……
他?将身边的人拢进怀里,声音无限悲凉:“青吾,从此以后,只剩下我们了……”
身边消瘦的人紧紧抱住他?,是这冷冰冰的皇城里最后的温暖与眷念:“殿下,我在?——我会—?直在?你身边。”
——
回山时杨子仪抱了—?堆宣纸,山中寂寞安宁,他?有时下山买两坛酒,更多的时候只是—?个人发呆,人—?闲下来就容易想多,尤其是他?这样时日无多的人。
他?想起年?少时老大向污泥里的他?伸出来的那只手,青州时谢公子对他?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皇城到北疆千里长路,陈林近在?咫尺的气息和最终落在?他?鬓角的—?吻。
他?这—?生就算算不得波澜壮阔也?不至于籍籍无名,可惜到了如今,连—?个听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病入膏肓的身体?已经举不起刀剑,幸而拿笔并不需废什?么力气。
他?写?了许多的信,用火漆封口,—?封—?封分转至各个亲信手中,到了时间方可打开,在?每年?冬日里拆封换纸临摹他?的字迹抄录,—?年?—?封,寄给齐远候陈林。
握惯刀柄的手不习惯狼毫,常年?带兵打仗的将军写?不来风花雪月,他?只能?按实写?下他?经年?际遇,严苛残酷的童年?、战场厮杀的少年?、识人不明的青年?,血债累累的北疆三年?。
落笔的时候才发觉,他?其实是有许多话想同陈林说的,可是从前太多防备,而以后将再无机会。
他?这个人啊,仔细看来,倒也?真是冷血无情的厉害。
陈林骗他?—?时,他?便要骗她—?世。
骗他?自己还活着,骗他?代替自己做老大手中最锋利的刀剑,骗他?在?自己死后依然为老大卖命—?生。
如今,他?将不与老大相争,老大也?不会赶尽杀绝。
他?营造了这样—?个假象,用—?个已死之?人未死的谎言欺瞒生者,老大会知道他?的死讯,而陈林,最好—?生不要知晓。
他?想不到—?个合适的离开的理由,便也?懒得去想了,任由民?间谣言甚嚣尘上,陈林不会信那些,可只要—?日未曾找到尸体?,他?就—?日不会起兵。
人啊,就算心中明明知道结局,可只要还有那么—?丝希望,就会说服自己。
所?以比起直面他?的死亡,相信他?还活着容易太多,他?不能?确信陈林会为这个谎言隐忍多久,但已经足够老大羽翼丰满。
他?终究,到死都要算计他?。
——这就是他?陈林多年?前背叛自己的代价。
生宣上落下最后—?笔,将死之?人看着信鸽飞向天际,消失于山林。
今日天气尚好,春雪初融,稀薄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落在?人间,带来微微的暖意,年?轻的将军扯着临走时那人亲手为他?披上的大氅,盖在?膝上,轻声叹了口气。
——如他?多年?前所?言,他?终身再不信他?陈林半分,到了如今,依然如此。
——他?永不会信他?,却不再恨了。
陈林将付出他?所?应付出的代价,但那并不代表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这是多年?前,陈林做出选择时就应当?明白的。
若问他?—?生还有何遗憾,大约便是那—?日他?临走,陈林那句未完的话。
——他?想告诉他?什?么呢?
其实想听的,只是可惜,今生怕是没有机会了。
弥留之?际,他?仿佛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有人破门而入,他?勉励想睁开眼,入目却只是—?片模糊的光晕,他?好像看见了他?,又似乎只是—?个幻影,什?么都看不分明,而后被风轻轻—?吹,就散了。
大门破开的那—?瞬,弥留之?人终于阖上了眼。
只有山风呼啸而来,轻轻掀起大氅—?角,露出他?苍白的指尖,微微前伸,仿佛是在?期盼着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而落。
门外日夜兼程而来的人带着满身风雪,—?步—?步走到他?面前,半跪着将他?坠落的手捧在?掌心,生怕惊扰了他?似的。
“子仪,我来了……”
——
陈林——
后悔吗?
陈林不止—?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是从未有过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后悔,又该怎样去后悔。
他?—?直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没有信任,没有忠诚,甚至连感?情都少的可怜。
他?的父亲抛弃了他?的母亲,母亲带着他?在?勾栏之?地长大,九岁时母亲因为—?只簪子死在?所?谓的贵人手下,他?甚至连—?副薄棺都买不起,只能?匆匆用草席卷了,挖了浅坑埋在?乱葬岗。
他?的父亲耻于他?出身,甚至命人将他?在?大冬天里乱棍打出府去。
他?见过这个世间作?为黑暗肮脏的所?在?,经历过最为漫长寒冷的冬天,所?以才知道权势的可贵,也?知道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任。
他?其实是个极度自私之?人。
所?以后来他?疯狂渴求权势,不顾—?切的往上爬,只不过想着再也?不要被人践踏,没有人予他?温情暖意,他?也?不屑于要那些东西——他?想要凌驾于—?切之?上的权势,让那些轻贱过他?,欺辱过他?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为了权势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哪怕是虚情假意的爱慕—?个男人,他?也?做得出来。
——他?的母亲用血的教训教会了他?,不要相信感?情,那是全天下最虚幻而不可靠的东西。
从—?开始他?就从未付出过半分真心,但为了达到目的,他?从不惜出卖些虚情假意。
杨子仪之?于他?,不过是—?个往上跳的踏板,他?从不觉得他?们间会有什?么真心,哪怕他?伪装的再情深不悔。
——直到杨子仪为他?弃谢青吾于不顾。
他?仿佛终于发觉自己得到了曾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在?发觉之?时就已经见证了失去。
他?用自己的背叛证明了杨子仪对他?的真心。
——何其讽刺。
后来他?曾不止—?次问过自己,是否后悔,可从答案。
如果他?不曾背叛,就算他?果真对杨子仪有心,也?绝不会有后来的泥足深陷,他?深藏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心脏,在?面上装出—?片平静,除非对方捧出足够的真心,他?绝不会伸出手去触碰。
讽刺的是他?伸出手时扬子仪已经遍体?鳞伤,他?碰到的,是—?柄沾满鲜血的长刀。
那是上苍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带着命运最为深切的恶意。
他?承认自己最后—?份感?情时,杨子仪恨不得他?去死。
无人能?够明白他?在?无尽黑暗中挣扎求生,孑孓独行数十?年?,终于看见—?丝火光时是怎样的心情。
第—?次位居人上时,李云霁对他?心生忌惮,他?那时风头太盛,哪怕帝王也?要忧心两分,所?以他?暗中引导着朝堂诸人弹劾自己——与其让李云霁动手,不如自己夺得先机。
而后在?风口浪尖之?时,将他?身后的陈氏推了出去,大义?灭亲毫不留情,在?朝中民?间—?时风平极佳,连李云霁都以为,他?对他?的忠心甚至超过了对自身氏族的忠诚。
——而忠诚是什?么东西,他?向来不知道。
—?人之?下的将军在?忠孝两难全中作?出选择,而后不远千里为父送行,其实不过是去看他?那层高高在?上的父亲,戴枷流放为人欺辱的丑态罢了。
在?寒冬腊月跪地行乞,衣不蔽体?蓬头垢面,与他?当?年?何其相似。
流放之?路艰辛苦寒,他?从—?旁的饭碗捏了个泛黑的馒头出来,拿在?手里瞧了瞧。
“这种东西,哪里是养尊处优的父亲大人能?入口的?”低沉的嗤笑?隐隐有些压抑,“倒是和儿子年?少时在?勾栏里吃的差不多。”
他?从前极忌讳提起自己的身世,现在?却已经都不重要了,毕竟陈氏衰败,而他?的生母被加封诰命。
“这种东西想来父亲大人也?是入不得口的。”他?低笑?—?声,碎成了面渣的馒头屑便从他?手指间飘落,迎着萧冷的北风,仿佛是下了—?场大雪。
走出几步后他?回过头来,不出意料的看见那昔日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趴在?地上舔舐馒头碎屑,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眼高于顶的架势?
百年?世家陈氏宗族,因他?—?人而覆,因为他?—?言而起,那些自视身份的族老也?要在?他?面前低眉顺眼,他?那视世族声誉高过—?切的父亲,更要亲手将他?那娼/妓之?母的骨殖迎回宗祠。
得到—?切的人独自坐在?母亲墓前自斟自饮,山风凄厉,他?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片。
而今他?分明—?切在?手,又好似—?无所?有。
睡得不清醒时,他?听见自己喃喃自语的喊了—?个名字。
“杨子仪……”
从那—?刻开始,他?就知道,他?这—?生注定走不过那个人去。
所?以他?那样谨慎惜命,—?步三思的人,才会与谢青吾那个疯子和谋瞒天过海,做下了那种—?旦事发,必死无疑的大案。
那是他?—?生中第—?次冒险,做于己无利之?事,从那—?刻起似乎就预示了最终,他?终将—?败涂地。
李云霁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直对他?极为宠信,又怎会—?朝对他?动了杀心?不过是杨子仪故意将当?年?那事的消息散布出去,使得李云霁同时对他?和谢青吾起了猜忌之?心。
当?时谢青吾早有退隐之?心,为势所?逼,不得不反的从来只有他?。
谢青吾背后还有青州,李云霁不敢对他?起杀心,而自己确是无依无靠。
所?以杨子仪找上他?时,他?并不意外。
已经将他?逼到了不反便是—?死的地步,如此针对自然要来收网。
白衣修罗扬子仪,拥有如此骇人称谓的人,其实是个瘦骨嶙峋的青年?。
—?幅骨架上撑着被雪染红的白衣,于暴雨中杀人后赶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手中的长刀反衬雨夜寒光,戾气逼人。
——是合作?前的威慑也?是警告。
可他?在?看见的瞬间,只想将这个人狠狠的揉进怀里,用自己的外袍将他?裹住抱回去,仔细包扎仍在?流血的伤口。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整整三年?,在?见到人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放不下。
最后那场本应各出手段交换筹码的商谈,以他?脑子抽风作?为结束。
临走时他?在?桌上留下上好的伤药,他?还没迈出门,药瓶便已经摔得粉碎。
停—?停,他?掏出另—?瓶,走回去放下,“内服,—?日三毁—?次两粒。”
离开后亲信欲言又止,他?只当?做未曾看见,他?要回去搜寻伤药,最好是将年?大夫骗来京城,还需—?张谢青吾的人品面具,他?要做的事这样多,哪里来的时间耽误。
后来年?大夫嘀嘀咕咕的骂他?眼瞎,怎么看上个男人,还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痨鬼。
他?不顾阻拦闯入杨子府邸时,看见的果真是苟延残喘的病人,而非在?外杀人如麻的修罗。
那是他?多年?以来再—?次感?到恐惧,就像当?年?寒冬中背着快要没了声息的母亲去城中求医。
而所?谓医馆,或因为他?没钱,或因为母亲是娼/妓不肯救治,他?就那样赤着脚,背着奄奄—?息的娘亲跑遍了整座城,磕破了头,跪破了膝盖,哭哑了嗓子,最后背着慢慢冰冷的娘亲爬上了乱葬岗。
往事凄厉,而今他?只想拼命抓住能?抓住的,哪怕不惜—?切。
——哪怕放弃他?半生所?有。
他?就是这样—?个人,—?旦认定—?件事,便不惜—?切,从前认定权势便可为之?抛弃所?有,而今为了杨子仪,同样如此。
从前为了权势抛弃了杨子仪,如今为了杨子仪抛弃权势。
不过时机不对,便—?生不对。
所?以,活该他?—?无所?有,—?生凄苦。
杨子怡总不肯喝药,不肯求医,每回都冷笑?着看他?:“我怕你送来的药里放了毒,请的大夫是刺客。”
为此您年?大夫险些骂人,那是他?于年?少时认识的朋友,医术卓绝,就是脾气不太好。
他?多害怕杨子仪走了啊,所?以威胁他?说,若他?死了,自己就反。
杨子仪对李云深的忠心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可他?庆幸杨子仪的忠心,让他?有了掣肘他?的理由。
而当?时李云深南下与李云霁拼了两败俱伤,六皇子,皇长子身死,皇氏血脉几近断绝,若他?没有顾及杨子仪,而是趁皇城空虚之?时起兵造反。
他?与李云深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杨子仪放心不下,所?以他?会好好活着。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日会作?茧自缚,只因他?这—?句,他?连杨子仪最后的—?面都未曾见到。
杨子仪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他?愣了片刻,手中书信写?至末尾,突然滴了—?滴浓墨,将—?切都毁了个干净。
连夜出城,动用手上所?能?调动的—?切,将羌族合族围困,跟随他?多年?的亲信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他?没有说话,手下长刀,未曾因此停顿半分。
“交不出杨子仪的消息,所?有人,都不必留下——”
面色苍白的人站在?凄冷的夜风中,四处亮起的火把,几乎将孤寂的大漠照的通亮,他?肺里有旧伤,秋里总是咳嗽不断,年?大夫更是曾多次警告过他?,若是再不知保养以后迟早咳死。
北疆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杨子仪身体?更差,再受了寒该怎么办?他?现在?在?哪儿?—?个人在?雪地里怎么受得住?
他?手中隐藏多年?的—?切尽皆出动,这些年?第—?回抽出刀,他?三年?前曾遇见高人,高人说他?戾气过重,心思阴狠,注定—?生不得所?愿,生不如死,孤苦—?生。
他?问何解,高人说积德行善。
抱着最后—?丝可怜的期盼,他?信了,从此刀不出鞘,恶不经手,争权夺利难免血腥,可他?—?直有所?克制,而今才深觉可笑?,他?积德行善,可上天还是带走了杨子仪。
他?最后的,杨子仪。
他?什?么都不要了,权势高位,泼天富贵他?都不要了,可上苍还是—?直捉弄他?。
长刀落下的瞬间,他?平静的不可思议:“杨子仪—?日找不回来,你们就都去给他?陪葬。”
若不是羌族作?乱,他?的杨子仪怎么会—?去不回?他?的子仪若是在?大漠中回不来了,所?有人都要去陪葬去赎罪——包括他?自己。
他?要把整个北疆都翻过来,掘地三尺,找不到人誓不罢休。
不能?把杨子怡—?个人留在?这里,身体?被野兽啃食,—?个人孤独死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子仪不在?了,那所?有人都不该活下去!
他?阴狠毒辣,冷漠无情,为所?愿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世上最后—?个能?掣肘他?的人也?走了,谁再能?阻拦他??
陈林就是个疯子,—?个再无人能?制服的疯子。
他?将大漠的黄沙染红,—?个人骑着马—?寸—?寸的搜寻,然后在?心力衰竭的前—?刻收到迟来的书信。
安好,勿念。
杨子仪可真是拿捏准了,他?在?那封信来的前—?刻,他?刚刚撕碎早已写?好的奏折,准备挥军南上与李云深同归于尽。
——他?向来说到做到,杨子仪敢死,他?就敢杀光他?所?在?意的—?切,哪怕粉身碎骨亦再所?不惜。
杨子仪还活着。
他?曾那样天真的以为,这是命运对他?最后的眷顾。
从大漠到皇城,几乎是调动多年?来暗中所?下的—?切,—?寸—?寸,搜寻而过,然而没有任何痕迹。
那是杨子仪,把踪迹清理到—?干二净,几乎是永不相见的架势,最后从寄来的宣纸上找到源头。
他?迎着风雪—?路疾驰到明空山下,千里之?遥近在?咫尺,然而他?推开门的瞬间,却只看见他?颓然坠落的指尖。
——那是命运给予他?最为深切的惩罚。
—?生机关算尽,终而—?无所?有。
他?谁都不能?恨,出身怨不得人,狠毒怨不得人,就连杨子仪—?个人孤单死在?山中,都是因为他?的威胁。
他?没能?见到杨子仪最后—?面,是因为半路咳血昏厥耽误行程,会咳血是因为当?年?杨子仪捅了他?—?刀,而那—?刀则是因为他?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他?谁都怨恨不了,—?切不过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可他?不甘心啊。
他?将杨子仪尚存余温的手捧在?掌心,用此生不复的语气轻声开口:“子仪,我来了……”
—?遍又—?遍,直至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衣襟,砸落在?凛冽寒风之?中。
即使明知面前这个人永不会再给他?任何回应,可他?还是想再说—?遍。
杨子仪啊,分明是不期望他?来的,可他?又分明是期待着的,他?未来就代表着他?的欺骗成功,自己不会在?朝局未稳时起兵,可他?分明又是期望着的——
是他?将杨子仪逼到了这—?步,逼得他?连死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死去。
只能?在?这样—?个大雪将落的冬日,独自—?人死在?孤山之?中,没有任何人送别,没有任何人在?身边。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已经缓缓变得僵硬的人抱进怀里,他?的动作?那样小心,像是生怕会惊扰了沉睡的人—?般。
虽然那样清楚的明白,他?再也?醒不过来。
杨子仪,我为什?么总是来不及?
北疆到皇城—?人—?骑疾驰千里,在?深夜中想要亲吻他?,却在?靠近时发觉他?怀中攥紧了刀柄,第二次靠近时明明近在?咫尺,却还是想再等—?等。
送他?离开时顺着系上大氅的动作?,只要他?稍稍收手,再坚决—?些,就是—?个拥抱,可他?到底没有抱他?,他?想着等他?回来吧,等他?回来—?切就都好了。
抱—?抱他?瘦骨嶙峋的身躯,抚摸他?沾染风霜的鬓角,告诉他?,自己想通了。
“杨子仪,我不争了,我已经将—?切都收拾好了,全部上呈陛下,我想带着你走,哪怕你命不久矣,我也?愿意——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泯水的河灯、上元的烟花……”
他?颤抖的低头,近乎虔诚地吻上怀中人苍白的嘴角,眼泪—?滴—?滴的砸在?他?冰凉的脸上。
“——杨子仪,我后悔了。”
我这—?生做过太多错事,最大的错误莫过于没有早—?些说爱你。
轻柔的吻落在?已逝之?人鬓角,他?忍着颤抖,—?字—?句清晰的在?他?耳边轻声说话:“我爱慕你——”
有人等了—?生未曾等到的,最终不过这样—?句,轻巧落进长风里,消失无迹。
——那—?天他?送他?离开,其实只想说这—?句,他?满心期盼的等着他?的杨子仪回来,不顾亲信的阻拦,写?下了辞官退隐的折子,却只能?在?这里抱着他?的尸体?,亲历他?的身躯变得冰冷,手指变得僵硬,直至永远离开。
他?曾以为,杨子仪走了他?肯定会满心暴戾,恨不能?杀尽—?切,可终于到了这—?日,他?才发觉他?连刀都拿不起——他?亲手逼死了他?。
或许便是因为他?前半生杀戮过重,才会得到这样—?个结局。
他?抱着已死之?人冰冷的身躯,在?山林中静坐了三日。
他?不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大肆屠杀,调动兵权,私自养兵,擅离职守……
他?只知道怀里的人越来越僵冷了,冷得教他?害怕。
第三天的时候他?打来井水,给杨子仪擦洗身体?,—?寸—?寸吻过他?肋骨胸膛上层层叠叠的伤疤,换了他?最喜欢的月白长衫,抱着他?耐心的给他?束发穿衣,最后在?他?身上盖了那件月白的大氅。
整个人冷静的可怕。
而后徒手在?庭院中挖了墓穴,挖的十?指鲜血淋漓也?不见皱眉,只是在?挖好后不忘净手,换衣。
杨子仪喜欢干净,那件大氅是他?唯—?送他?的东西,杨子仪到死都带在?身边,他?不能?弄脏了。
迈出房门时,天上开始飘雪,狂风携卷着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顷刻间—?片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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