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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第二日清晨,一只喜鹊在营帐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季语便来和谢晅报喜,说这是顶好的征兆,过不了多久,圣上册封他为翊麾校尉的诏书便会送过来了。

谢晅不置可否。他要做的,不只是翊麾校尉。他撑着床坐直,听到颈椎轻微地响了一声,像身体对渡河那晚超负荷的小小抗议。

他这几日卧病在床,闲来无事便写写字,下下棋。季语笑他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随手拿起一张手札看了看。一撇一捺力道略深,笔画结束时的收尾带着谢晅独有的坚定果断。

季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倒是不知,你写的竟是欧体。”

初学书法时,谢晅便与旁人不同。文人雅士多写颜柳,他却改弦更张练起了欧阳询。欧体于平正中见险绝,非性情淡漠之人所擅,谢晅却逐渐临摹得炉火纯青,几可乱真。世人皆称字如其人,喜欢写这种字的人,也大多是桀骜而凌厉的。但谢晅平日淡漠清冷,实在和锋芒毕露扯不上关系。

谢晅淡淡道:“我看过你的字,一手端正颜楷,倒是让人挑不出差错。”

季语放下手中的札记,懒懒说道:“被圣上夸赞过的字,自然挑不出差错。”

季语朝谢晅走近了些,却看见他肩膀上缠绕的厚厚一圈布绫。是今早老军医为他换药后,细细为他缠上的。

“我实在搞不明白,你怎么连换药的时候都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看着都疼,你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谢晅淡淡答道:“习惯了。”

季语翕动了几下唇瓣,没再说什么。最让她在意的不是伤痛本身,而是他说起这些伤痛时平静的神态。她心思细腻,对谢晅朦朦胧胧的情感,季语自己倒也猜出来几分。她喜欢他身着战袍英姿勃发的俊美皮相,喜欢他纵有万般无奈仍坚守底线的赤诚,喜欢他只对她露出的柔软。他偶尔显露出来的无奈神情,是她在这赤地千里的边疆唯一的快乐。只是她在官场沉浮多年,感情早已变得淡薄。她对他的喜欢并不浓烈,丝丝缕缕都如闲云般淡淡的,有他在身边自然安心,若与他分开,也不觉得怎样。倘若谢晅当真战死在渡河那晚,季语也不见得有多伤心。

二人之间的相处看起来也和谐得很,好像已经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季语似乎忘了划伤的小腿,谢晅似乎也忘了她姗姗来迟的渡河增援。其实两个人心里,记得门儿清。二人的共同利益只是暂时占据了上风,待到扳倒了韩衍,这些账,迟早要算的。

谢晅揉了揉脖子,身侧蓦地投下一片阴影。

“我听军医说,昨晚你和他要酒喝?”

谢晅一本正经答道:“确有此事。”

“伤得这么重还要喝酒,不要命了?纵使昨晚是庆功宴,你也不该如此胡来。”

谢晅斜斜看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愤怒和委屈:“听说御史大人抱了一名女子回房,所以我才向军医要酒喝。”

季语噗哧一笑:“我抱女子回房,和你要酒喝有什么因果关系?”

谢晅眉心微蹙。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听说了季语抱女子回房,他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他似乎想辩解什么,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御史大人好一出英雄救美,何其妙哉。”

季语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揶揄他道:“只可惜昨晚某人卧病在床,没能欣赏到美人我见犹怜的身段。”

谢晅垂下眼帘,藏在阴影里的半张脸看不清神色:“想不到御史大人还是一个惜花之人。”

季语单手托腮,吊儿郎当说道:“我从不是一个惜花之人,我只知道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这话着实有些轻浮了,不像季语平日里不近女色的形象。谢晅冷冷看她一眼,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御史大人以后还是少说这些玩笑话,莫毁了自己的清誉。”

季语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也忍不住呛声道:“既已听出了是玩笑话,又何必当真?”

谢晅习惯性抿了抿唇,不再言语。他今日似乎格外暴躁易怒,可又不知原因为何。

良久,谢晅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沉声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听人说过了。那个女人在庆功宴上得罪了曹副将,他一向睚眦必报,说不定会怎样为难红寇。你抱她回了营帐,只是想让曹副将知道她是你的人,好让曹副将知难而退。”

季语抱着手臂看着他,眼里兴致渐浓:“确实如此。众人皆以为我冲冠一怒为红颜,倒是你一下子便理清了因果缘由。我平生最看不惯男人打女人,昨晚抱她回去,不是因为见色起意,只是顺手帮她一把罢了。”谢晅听罢眉心微蹙:“我还有一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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