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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队伍大排了足足三个时辰。

纪芸早已不耐烦,不知跑哪里逍遥。

栩栩打了个哈欠,正要若无其事地走进去,里面传来咳嗽声,门一侧的贴着诚心二字的钱箱十分夺目。栩栩从袖子里掏出仅剩下的一粒碎银,扔进了钱箱。

面前是一道柜台,一块帘布,只露出里面一指长的缝隙,可看到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以及一双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栩栩挨着凳子做好。

里面的人用着慵懒而不耐烦的声音道:“姓名,性别,家住哪里,有何心愿?”

栩栩十分平和道:“栩栩,女,家住西河村,心愿是能祭一祭夫君的墓。”

里面的身影一怔,帘布随即被掀开,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果真是卫岩,他同以往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多了道在战场上杀敌时留下的一道疤痕,从鼻子的左侧划到鼻子的右侧,十分的艺术。

卫岩瞪着一双大眼睛,惊讶地打量着面前坐着的红衣男装的女子。

“你……你没死?你,你回来啦?”他有些激动,连忙起身,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门前,冲着外面的人道:“今天到此为止,明日天明继续。”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外面还在等着的人一片哀怨。

栩栩道:“用我夫君的墓赚黑钱,原来是你做的?”

卫岩道:“每日来祭拜大师兄墓的人实在太多了,天齐医馆的门槛都快被来人踏破了,我这不是为了帮人解忧,用这个法子来约束那些人吗?再者,大师兄生平喜欢宁静,我怎好让那么多人来打搅他,故而用个假的坟墓来掩人耳目。他们祭拜的,都不是真墓。”

栩栩敬佩起卫岩的聪明才智。

卫岩道:“主子这三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大师兄此前找你都快找得发疯了,便是上了战场,还对你念念不忘,夜里做梦都喊着你的名字。”

栩栩心一痛,“我,我被人藏起来了。”

卫岩惊讶不已,“什么?你被人藏起来了?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藏大师兄的女人?!”

栩栩道:“说来话长,我现在只想去祭一祭夫君的坟墓,与他道一道话。”

卫岩道:“你跟我来。”

栩栩担心地提醒道:“我要祭拜的是夫君的真墓。”

卫岩尴尬地抓抓头,“习……习惯了,差些带错方向。”说罢,转了个弯。

一路走来,十分安静,偶尔遇到几个人,竟也是陌生的面孔。

卫岩道:“大师兄走后,天齐医馆却因着大师兄的名声而扩大,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不得已,只得降下收徒的标准,招了许多新人。”

栩栩应道:“那样也好,夫君虽不在了,天齐医馆却还要继续存在下去的,将夫君济世救人的宗旨发扬光大。对了,卫岩,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要让人哄纪芸说你死了。”

前面的身影突然一僵,紧接着十分落寞的模样,沉沉的声音道:“她在皇宫里会比跟着我要幸福得多。”顿了一顿,又道,“我以前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完全保护她。可是,天云山上那件事之后,我眼睁睁看着她中了好几箭,而自己便是拼死也没能护她周全,方知道所谓可以保护她,只是自己太过自负的想法罢了。我连她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谈何给她幸福,如此,不如放手,让她找到更好的归宿。”

卫岩终于成熟会为他人考虑,可他却不把自己的心意当回事,也太小看纪芸的心意了。

“纪芸和我说,她在皇宫里过得并不好,她只想和你在一起,也只有和你在一起,她才是快乐的。”

卫岩愣愣道:“她……她是这么说的?”

夏大夫的坟墓就建在天齐医馆的后院,十分朴素,除了一块白玉墓碑,碑前几支弟子的焚香,什么都没有。

卫岩将栩栩送到能够看到墓碑的地方,便离去了。他说他不想去看那个墓碑,因为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的大师兄死了。

坟墓的周围挂了很多照明灯笼,医馆的弟子马若正在打扫没化掉的积雪。

墓碑上只刻了夏大夫之墓三个字。没有皇帝封的战神之名,也不加任何的修饰。

夏大夫……明明他有那么多名字,最后墓上却只刻下了夏大夫这个不算名字的一个称呼。

然而,天齐医馆的弟子却觉得这样便很满足了。夏大夫只是他们的师父,永远的师父。除此之外,他不是任何人。他其他的身份对他的那些弟子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栩栩跪在了墓前,紧紧抱着冰冷的石碑,想象着拥抱他的感觉。

马若放下扫帚,看向栩栩,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只是个空墓,师父的尸骨被埋在战场上,我曾经和梁鬼他们一起尝试去找,但没有找到。”

见栩栩仍是抱着那个石碑,马若再次叹了叹,“记得,那年,我偶然经过师父屋门前,听到他说,他想你保护他。当时我还觉得可笑,师父这么厉害,怎么会求一个女子保护。如今,我才明白,这个世上确实只有你可以保护他。因为你是他的一切,他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活着。”

风中似乎传来了他的那年说过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轻轻低语:“阿栩,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么?阿栩,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别让我受伤,别让我绝望,别让我有一天为了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目的,而去做可怕的事,成为连我自己都害怕的人。”

栩栩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马若,颤颤地问:“他可曾有和你们说我已经成了她的妻子?”

马若苦笑,“他说了,很高兴地和我们说,也是很悲伤地和我们说。自然,他从不喜欢用太多的表情来表现他的喜怒哀乐,所以,他说的时候很冷静。他说他已经将你娶进了门,顾不了任何世俗的目光,让你成了他的妻子,但是,他如今找不到你了。他说,他爱你爱了好像有三生三世那么久。即使没有了心,即使死了一回,即使失去了记忆,他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那么你呢?爱他么?”

栩栩忍不住地浑身发抖,泪光中看着坟墓上的字,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他清冷的容颜,一身不染半点尘埃的白衣,这样的于世独立,这样的高傲如日月。可是,高傲如他,怎么会这么小看自己的魅力,这么小看自己的心意?

马若说:“师父虽是杀手,但也是大夫,所以对生命很是珍惜。不过,也正因为师父是杀手,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所以更加了解生命的脆弱和可贵,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生。师父说,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活着,不论是以怎样的方式活着都好,只要能够活下去,就总会有希望的。”

夜幕渐渐降下,栩栩终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再加上连夜来的舟车劳顿,苦身苦心,又这么大动干戈的悲伤,如何还坚强得起来,遂眼前一黑,趴在冰冷的墓上睡了去。

幸而马若去告知师兄弟他们的师娘归来的消息后,回来得及时,连忙把她抱起放回了屋子。

夜里,栩栩被一双手点醒。

屋内点着灯火。灯火里,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正蹲在床边,嬉笑着戳着她的鼻梁骨,眨巴着眼角,表情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这个小姑娘的模样,怎么这样眼熟?

直到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传来:“倾城,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害得我好找。”

倾城?!栩栩瞪大了眼角,终于清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看着面前被她吓着的小姑娘,又看向走来的男子,这二人不正是三王爷的女儿倾城和夫君的师弟梁鬼么!

梁鬼走过来,将吓得要哭的倾城抱入怀里,十分客套道:“打搅姑娘睡觉了,十分抱歉。”

栩栩愣住,目光定格在梁鬼怀里的倾城身上,看着她仿佛几岁孩童的神情与行为,心中奇怪之至,连忙道:“没事的,一点也没有打搅。梁……师叔,你怀里的那个姑娘,她,她真的是倾城吗?”可她明明记得倾城已经死了。

梁鬼摸了摸怀里小可人的脑袋,目光温柔得仿佛在看着一个世上最珍贵之物,那样一丝不苟的怜惜,生怕一个眨眼,她便消失了。这样的梁鬼,不复当年一丝的粗犷豪迈,唯余万千柔肠,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缓缓道:“她就是倾城。小沐师兄帮我救活了她。只是,她伤得太厉害,虽然救活了,也只勉强保住了性命,却没能保住她的心魂。她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也失去了正常人的心智,永远只有得五岁的记忆,永远像个孩子。我带着她一直留在医馆,医馆里的人也一直在努力想方设法治愈她的心智。然而,努力了这么多年,并没有任何成效。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她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样照顾她。”

栩栩听得心痛,眉头大蹙,“难道你打算以后一直这样吗?你明知道倾城她并不是想与你这样的关系,她是想与你……”

“我梁鬼配不上她。”冷而决绝的声音打断了栩栩要说的话。

我梁鬼配不上她……什么是配得上,什么是配不上?如梁鬼这样的一个莽夫也会在意那些世俗的配不配吗?不,他怎么可能会在意?他只是太愧疚了,他缺少一个原谅,一个正正当当的原谅。然后他们两个人才能平等地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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