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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那时她还只有八岁,是北熙凌相的独生爱女,闺名唤作“凌芸”。有一日,家中忽然多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唇红齿白,沉默寡言。父亲诓她说是远方堂哥,她便信了,还曾捉弄过他几番。而那“堂哥”却从不告状,每每只承受她的捉弄,沉默以对。
直至有一日,她捉弄“堂哥”被父亲抓了现行,父亲才告知她,这少年并不是她的堂哥,而是南熙七皇子聂沛涵。原来南熙有个叛臣欲投降北熙,为表投诚媚上之意,便抓了年仅十二岁的聂沛涵,一路逃到黎都。岂知原帝对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并不看重,便随手交给了父亲凌恪处置。
父亲生性悲天悯人,怜惜聂沛涵小小年纪受制敌国,遂将他带回相府照料,对外只称是远方子侄。那时她虽只有八岁,却也生出怜悯之心,至此再没有捉弄过他,每日里不停唤着“涵哥哥”,只盼望这沉默的少年能笑上一笑。
她与他一起玩闹了三四个月,南熙便差了使者前来北熙索人,交涉过后,原帝同意将聂沛涵放归南熙。
鸾夙永远记得那一天,秋风渐起,乍暖还凉,朝阳初升之时,她与父亲为聂沛涵送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相继出了黎都南城门,她一路坐在车里低泣,任由父亲如何安慰也止不住哭声。
其实父亲不晓得,她并非因为聂沛涵即将离开而哭泣,她有旁的原因。她是相府千金,自小出入前呼后拥;可聂沛涵堂堂南熙皇子,返回家国却是这样冷情,南熙只派了一位将军来迎接。
且这将军还是父亲的旧识,确切的说,是父亲的师弟。他姓丁,名益飞,是南熙赫赫有名的“飞将军”。
凌芸感到疾驰的马车渐渐缓行,最终在十里长亭之处驻足停歇。
丁将军率先下了马车,对父亲感激道:“师兄高义,照拂七皇子数月,愚弟感激不尽。”
父亲便挥了挥手:“墨门弟子向来致力于南北统一之事,你我师兄弟一场,何须客气。”
丁将军则显得忧心忡忡:“师兄大恩大德,愚弟无以为报,只盼师兄千万小心,莫要因此事牵累己身。”
当时凌芸年纪尚小,不知丁将军为何显得那般忧心。如今她才明白,原来这世间尚有一桩罪名叫做“通敌叛国”。
她还记得那天聂沛涵曾对她承诺:“芸儿不哭,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他给了她一枚玉佩,以此作为来日相见的凭证。
她记得自己泪眼朦胧地接过玉佩,这才与他依依分别。回相府的路上,凌未叔叔一面驾车,一面想尽法子逗她发笑,她却只知道攥紧那枚玉佩,心中盼着自己快些长大,有朝一日与他重逢。
可当时年仅八岁的她却并不知晓,这乱世翻云覆雨,这朝堂波云诡谲,有时承诺之重,会败给人心之轻。
而教给她这个道理的,是凌府上下一百二十条人命……
鸾夙努力从回忆中挣扎而出,将那半枚玉佩妥帖收好,这才发觉自己颊上已满是泪痕。她欲抬手拭泪,却有一只温热的手比她快了一步。
是榻上的无名公子,正睁着一双幽深黑眸,侧首望着她。
鸾夙有些意外,顾不得追究他为她拭泪的轻薄之举:“公子醒了?”言罢又觉意外之中带着惊喜,再道:“你终于醒了!”
无名公子仍旧看着鸾夙,虚弱笑道:“多谢姑娘相救。”
原来这男人笑起来是这样好看,比他昏迷之时更添几分英挺。鸾夙自觉为救这公子煞费了心力,如今也担得起他一句感谢之语,再想起他占了她的床榻长达半月,此刻眼见归还在即,更觉欢喜,面上也露出盈盈一笑,却教榻上的男子为之一慑。
无名公子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半晌,才缓缓问道:“这是何处?”
鸾夙低眉想了想,没有说明这是妓院,只隐晦作答:“是我的住处。”言罢已站起身来,再道:“我去唤他们。”
无名公子并未再行多言,只看着鸾夙娉娉婷婷出了房门,又唤来一貌美妇人进屋,正是坠娘。
无名公子不动声色地瞧了坠娘一眼,道:“多谢仗义相救。”
坠娘笑着微微颔首:“醒了便好,公子可在此安心将养。”
无名公子再看了一眼鸾夙,恰好听得她欢喜的声音:“坠姨,如今他已醒了,让朗星将他挪到隔壁空置的屋子里去吧?”
坠娘闻言并未回话,只看着榻上之人,问道:“公子可能起身?”
无名公子看着鸾夙榻顶上的精美绣图,低低回道:“不能,只怕还需叨扰几日。”
坠娘也不勉强:“如此,公子歇着便是,若有需要,可与朗星说道。”言罢指了指身侧的朗星。
无名公子却看了鸾夙一眼,回道:“多谢,我记下了。”
坠娘见状不再多言,转身告辞。
待坠娘走后,鸾夙才捂着脖颈,叹道:“我还得睡在那美人榻上!都快要落枕了!”
无名公子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随后立刻绷紧脸面,对鸾夙回道:“辛苦姑娘了,在下深感歉疚。”他眼风扫向不远处案上的琴具,再问:“姑娘会弹筝?”
鸾夙笑着默认。
“如此甚好,只不知在下可有耳福,能听得姑娘弹奏一曲?”无名公子对鸾夙浅笑道:“躺得时间久了,目力耳力皆不灵敏。今日见了姑娘容颜,已恢复了七分目力,姑娘便好人做到底,再助我恢复耳力吧!”
鸾夙有些忍俊不禁。自入了闻香苑以来,有不少男人曾夸赞过她的容貌。然而如眼前这无名公子一般的夸赞,她还是头一次听闻。言语之间并不下流,反倒有些幽默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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