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侠之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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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的春天，来得很迟，直到四月才见展其姿。

初春的风，像是一群气宇轩昂，气势腾越的烈马，它们绝没有江南少女的百般柔情，而是愤怒的咆哮，好像要用它无穷的威力扫荡严冬的酷寒。

只吹得那干巴巴的老榆树歪来又倒去，而那嫩嫩的小草直到如今还躲在地下不肯出来。

这是杨过不辞而别后的第六个月，已经有半年了，半年说长不长，可是说短也不短，黄蓉的肚子已经大的不行了，只差一月便可临盆。

这些日子里，郭芙时常趴在她床边，替她按腿，扶她起身，也时常对着她的肚子笑嘻嘻的喊着弟弟妹妹。

孕育生命对于郭芙这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是极其神奇的一件事，她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她娘从前说她是从树上摘下来，是骗她玩儿的。

襄阳城最近的情况愈发不好，城河外是虎视眈眈的蒙古人，城门下是乌泱泱的一大群难民，而城门里却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

黄蓉坐在床边，看着为自己揉腿的郭芙，多日来的压力，使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摸了摸她那乖巧的脸庞，微微出神。

芙儿是她和靖哥哥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最钟爱的孩子，因为她的模样最像自己当年的样子，一样的骄傲矜贵，只不同的是，她当年可以仗着父辈的庇护与天赐的美貌，目下无尘，任意妄为。

可是芙儿却不能，她生的晚，金人、蒙古人，无休止的战乱，她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却是终日陪着她和靖哥哥守在襄阳城里。

襄阳城乱，靖哥哥同武家兄弟带领着丐帮誓死守卫，自己有孕在身，连累的她在这样一个最是恣意潇洒的年纪，只能被迫“困”在这里。连追逐自己幸福都不能。

而不像她和她爹当年那样，红尘作伴，浪迹江湖，何等潇洒快活……

“娘，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热碗粥给你吃呀？”女孩抬起头来，朝着她甜甜的笑了笑。

“娘不饿……”

……

郭芙本以为她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杨过了，他与她相隔甚远，一个在南边的终南山古墓里，一个在北国的襄阳城里。

怎会有在相遇的一天呢？

可是她还是又见到他了，那日是郭靖决定放难民进城的那一日，而他们一直担心的开城门后，埋藏在暗处的蒙古军队恐怕会一举进攻，果然进攻了。

郭芙在江湖上虽然武功不算高强，可是在战场上也是能保全的了自己的，只是这时，那些难民中混杂着蒙古人，一时间她也不知是杀好还是不杀好。

双拳难敌四手，她背脊受敌，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天旋地转间，她一回头便看见一阵刀光剑影。

而这时，那刀刃被人挡下了，那人正穿着她从前打算送给他的那一身月牙色的衣衫，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郭芙抬眸看去，他正扭过头来看着她，四目相对。

一双剑眉下还是那对细长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多情，他朝她伸出一手，朗声喊道：“芙妹，走！”

郭芙呆呆的将手放在他掌中，随后便被他揽在怀中，借着他的力，被安全的带回来城墙上。

郭芙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留下滴眼泪，只是还不等她开始旖旎的说些重逢的感动话，那边的大武却在声嘶力竭的喊道：“师父！”

她一惊，连忙朝着城墙之下看去，那下边马蹄奔腾，两个蒙古千人队疾冲而至，接着西边又有两个千人队驰来，将郭靖围在核心。

她眼见自己父亲陷入如此危机，也还是大声朝着那城墙上的丐帮弟子喊道：“不许放箭，地下还有寻常百姓！”

“郭姑娘！如果不放箭，我们如何救得郭大侠啊？！”

郭芙却是红着眼冷声道：“便是我爹爹在此，也不会同意你们放箭的，地下还有那么多好人，怎能错杀好人？”

那地下的郭靖听了她这一声，也激动的大喊道：“芙儿说的不错，怎能错杀好人！”

那一旁的白衣少年恍然若失的站在一旁，双目猩红，眼见着郭靖身陷重围，心中止不住的想：城头本来只须不断放箭，射死一些百姓，蒙古兵便无法攻上，郭伯伯眼下身遭危难，全是为了不肯错杀好人的原因。

这些百姓与他素不相识，绝无渊源，他尚且舍命相救，他当年又何以要害死我爹爹？

小龙女飞身立在他身旁，看着那城墙边上满身鲜血和污垢的女孩，以及地下腹背受敌的郭靖，冷声道：“过儿，这是个好机会。”

杨过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口微微发疼，疼的他脸色发白，如同一个在雪夜里被人遗弃的孩童一样，不知所措。

“杨大哥，你轻功好，救救我爹爹好不好？”女孩突然猛的回过头来，脸上已被泪水和汉水沾满，全然没了往日的精致。

杨过看着她这幅崩溃又惊慌的样子，脑子里却是响起了傻姑的那句话——“杨兄弟不是我杀的你，你别来找我！”

他侧目看着郭芙泪眼磅礴，只觉得心口如同那古寺里的大钟一样被人敲来敲去的，发出巨大而沉闷的钟声。

自那日傻姑被他套出话来后，那个他曾经最像知道的答案，成了他如今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她叫他靖哥哥！”——

他爹原来是被他一向敬重的郭伯伯杀死的，是被他此生唯一所爱之人的父亲，杀死的啊……

“杨大哥，你救救我爹爹好不好？”

他忽然动了动嘴唇，朝着她头顶上轻轻的揉了揉，丢下一句：“你别哭，我去救他……”便直接飞身下去。

他纵身一跃，已稳稳的立在郭靖身旁，那郭靖双拳难敌四手，早已身中几处刀伤，他此时见到杨过，连忙呵斥道：“过儿，你下来做什么？！”

杨过却是神色莫名的看着他不言不语，随后直接抓起他便往身上一背，躲过几刀后借着那城墙边上的巨石，飞了起来。

他所学的古墓派轻功可说天下无双，虽然背上负人，但想到只要走多一步，芙妹她爹便离危险远一步，他便没命的狂奔，那群蒙古士兵一时倒也追他不上，

他在城墙上奔驰一阵，看得郭芙的脸渐近，终于，跃下地来，稳稳的站在了城墙上。

众人连忙激动的夸赞起他来，就连郭芙也是激动的直勾勾看着他，声音哽咽的道出一句句令他魂牵梦萦的“杨大哥……”

只有小龙女皱着眉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令他瞬间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

……

“过儿，你今日为何要救郭姑娘？”

月白衣衫的少年头也不抬的直接回道：“姑姑，罪不及儿女。”

小龙女抬眸看着他：“那你为何救她爹？”

杨过没有回答她，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眉目里满是纠结和难过夹杂在一起的情绪。

“过儿，你我快死了，不是她爹娘死，就是你和我我死。”

“我知道……”

龙女垂下眼眸：“如今在这世间，我反正是孤身一人，生或死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可是你呢？”她抿了抿嘴，接着道：“你先是同我说，郭靖夫妇为国为民，对你有养育之恩岂能害他，愿意跟我一块去死。”

“可是后来你又说，他害死你亲生父亲，你要来襄阳找他报仇，过儿，你到底是来找他报仇，还是来见你的郭芙姑娘最后一面的？”

“姑姑…我……”他皱起眉头，忍不住看着她，即是懊悔的道：“姑姑，都是我害得你，你若不是救我，又怎么会也中那情花之毒……”

小龙女看了他一眼，淡然的道：“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她说完后，屋内安静了许久，她又说道：“说不定那情花毒对我来说根本没用，毕竟我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杨过白着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略带辛酸：“是啊，我真羡慕你。”羡慕你一次都没有发作过，羡慕你心里平平静静，没有牵挂之人。

“可是你怎么办？”

这时，厢房外头吵吵闹闹的，不知发生了什么，杨过隐约听见郭芙的喊声，以为她有危险，连忙奔了出去，等他出去后才发现原来是黄蓉羊水破了，即将临盆。

那郭芙没有在穿着那身红裙，而是在春意黯然的春天里，穿着一身粉色裙子，她这时正站在庭院里，拉着耶律齐不知在说些什么，然后便匆匆忙忙的跑进黄蓉屋子里了。

那耶律齐听她说完，也跑了出去。

杨过站在庭院里，如同一个暮年老人一样，极其平静的看着他们二人，只觉得，这世上若是没了他杨过，其实那什么耶律齐同她，也般配极了，不是吗？

他忽然笑了一下，心中想道：武家两兄弟也太没用了吧，鞍前马后那么多年，还比不上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若是日后知道芙妹不喜欢他们，只怕要难过死。

算了…她喜欢就好。

黄蓉生了对龙凤胎，先出来的是个女娃，后头才是男娃，郭靖为这对孩子起名为“郭襄”、和“郭破虏”。

杨过师徒二人站在院子里，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见到那两个孩子，他抬眸看着娇俏的郭芙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忍不住想着，等她将来做了娘，是不是也会这样温柔的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等她夫君回来？

“杨大哥，你瞧我妹妹可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