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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自从谢淮真入主了都城,他们被逼退到了下虞定都。
后来也数次开战,谢淮真的人马也好不到哪去?,下虞与前都之间,有天然的地域关?卡,易守难攻,绕是身经百战的谢淮真,也束手无策,也没有了上次与二皇子一党联手里应外合的优势。
毕竟他怎么也没想过,赫枢这个荒唐又?糊涂的皇帝,居然会想到迁都,地形考量自然也是经过千斟万酌的。
谁也没料到,这竟然是赫枢最?英明的一件事。
江央公?主生了一场病,双目失明,皇帝将她?送去?了大相国寺休养。
扶婉公?主与繁国为质太子在新?的皇都完婚,被授予了不低的官职,虽然只是虚衔,却也有了体面。
要?真的说起来,后来策反黄内侍,宜章只是派了一些人作为说客,黄内侍就缴械投降。
皇帝日渐颓靡,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曾经享用的美?酒,都成了穿肠的毒药,侵蚀着他往昔引以为豪的强壮体魄,偶尔神智似乎也不太清楚了。
五石散是他唯一的不可或缺,赫枢有时忘却了曾经的爱人,以及其他的孩子们,他的脾气?一日要?比一日大,即便是隐忍如黄内侍,也苦不堪言。
他们这些内侍既然不想死,也不能脱离锦衣玉食的诱惑,所以,只好选择与如今的五皇子联手,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感。
赫枢已经病入膏肓,他离不开五石散,也不再有毅力,或者说是想法戒掉五石散。
宜章不肯给他,他便大发雷霆,口?不择言。
宜章被他骂的狗血淋头,清醒过来后,赫枢便又?暗自后悔。
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因?为他总是恍惚见到月禅。
可她?一贯是不爱见他的,既然不愿见,又?总是如此,那便是他快死了。
宜章近来总是过来陪一陪他,对于?赫枢来说,这还算得上是一桩令人开怀的事情。
宜章开始接触朝政,自从赫枢病倒之后,他就不得不迅速成长起来。
毕竟,被抓回来的二皇子,和他交好的四皇子,都被赫枢强撑着先处置了,褫夺了他们的身份,贬为了庶民圈禁在御赐的宅第里。
当初,四皇子就是被赫枢刻意差遣离开了皇宫,二皇子则是被看?管了起来。
未曾想还是差了一步。
谢淮真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动?,也许是在休养生息,这算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
宜章忙于?政务,一时之间,两下平和的要?命。
曾经倾向于?二皇子的苏桓迟,在不久之后,被某些朝臣以一些罪名下狱设杀。
宜章知道,他们杀了这个人,也是在向他表示忠诚。
阿姐温声细语地说:“啊,这是很乖觉的,他们很在意你?的态度,应该得到你?的嘉奖。”
宜章知道,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些东西,都这么肮脏不堪,他根本不能想到。
阿姐时常安抚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也可帮他处理一些东西,姐弟两个总是能够一拍即合。
有时候,宜章望着阿姐在想,倘若阿姐是个皇子,今日这个皇帝的位置,实不该轮到他的。
可惜,阿姐不是,而他却还不能接受,这世?间独有的残酷。
江央公?主的眼疾,起初说是因?为经历了宫变大火的缘故,惊悸过度,总要?蒙起来,被太阳照到就会灼痛,后来御医诊断是癔盲。
“阿姐你?又?要?去?大相国寺?”宜章放下手里的朱毫,抬首道。
江央点了点头:“嗯,我想出去?走走。”
“上次我不是说了吗,在宫里不就可以了嘛,何必去?什么相国寺呢,阿姐你?的眼睛也不方便。”宜章不喜欢她?总是出宫去?,除了皇宫,在他看?来哪里都是危险的。
江央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坦然地反问道:“宜弟,你?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宜章想到了大相国寺里的牌位,他从未想过,他们会给一些宫人去?立牌位。
他的喉咙里舌根底,像是浸满了黄连汁,只能呐呐道:“阿姐你?放心,御医说了,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人人都说,公?主身娇体弱,是受惊所致。
唯有宜章都知道,在听到陆危的死讯后,阿姐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她?去?寺里也是为了祭拜。
出宫在江央看?来,只不过很小的一件事。
但以公?主之身前去?,宫娥环绕,香车宝马,侍卫开路,甚是麻烦。
佛龛前点了一炷线香,江央公?主从来不拜佛,她?只是看?着,她?并非不恭敬,但人的信仰是唯一的。
一开始,宜章时常陪着公?主来此的,后来政务繁忙,也就不怎么来了。
在公?主喜欢的亭子旁边,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上面是宜章亲手提笔镌写的“忠奴”二字,是一座衣冠冢。
他容不得有一丝一毫,让人诋毁阿姐名誉的机会,这见不得人的情愫。
他们的一切,深埋地下,里面只埋有宜章曾经和陆危交换的衣袍。
天际的云层被东风吹散,清澈明晰的日光落在庭院里,松竹茂密,葳蕤青翠,一切都变得朗阔清明。
江央公?主的一双眼睛上,蒙着白?底金纹缎带,罗衣叠翠,扶着路边的竹子缓缓的向前走,本以为会找到失散的宫人,却觉得四周越来越安静。
“谁、谁在那?”江央公?主听到缓慢的脚步声,手指摸着身边的桌沿,面目转向传来声音的方向。
对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双目失明,声音沙哑低沉道:“姑娘身边的使人呢,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江央公?主抬起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石桌的边缘坐下,说:“我被几个小孩子引到这里来,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姑娘的双目,这是不能视物?”对方似乎是发觉她?的异常,迟疑了一瞬问道。
“不错,”江央公?主听出了其中的惋惜,抬手摸了摸蒙在眼睛上的束带,不觉笑生两靥,说:“不过大夫说只是暂时的,修养一阵子便好了,你?也是这里的香客吗?”
她?的声音极好听,斯文细致,好似有露水落下来,打在了竹叶上,平和清淡。
谢湖嗓音低沉微哑地说:“在下只是偶然到此,听说这里的香火甚为灵验,便许了一桩心愿。”
江央等了半晌,还未曾听见宫人寻来,解下手腕系着的锦带,朝前面递了出去?,说:“劳烦公?子,可否帮我引路?”
“好了。”谢湖将锦带在手掌上卷了卷,刻意扯了扯。
江央感觉到了手里的力道,笑了笑颔首道:“可以了,走吧。”
谢湖就在前面带路,时不时的提醒她?,要?小心台阶和门槛,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到了,姑娘的从人应该在这里,就能见到姑娘了。”
江央低低的道了谢:“多谢。”
“在下告辞。”谢湖将锦带在指间舒开,到头时,锦带上似乎还残留两分暖意。
“公?子这样的好心人,自然会所愿必遂。”江央柔声温煦地道。
谢湖莞尔地笑了笑,眼皮低垂:“这是当然。”
真是位温柔的殿下呀。
而寺庙后的竹林处,一群小孩正?等着男子,他让侍从将孩子们带了过来。
“喏,给你?们的,方才做的不错。”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袋松子糖,笑眯眯地散给了小孩们。
糖食在小孩们的中间自然备受欢迎,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盖过了一切。
此时落入毂中的江央公?主,正?被一众侍女簇拥着离去?,所乘的厌翟车沿着官路远去?。
谢淮真已经在旧都城自立为王。
却依旧要?为自家的子弟,继续求娶江央公?主,但这次已经不是求娶,而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宜章,你?应该去?答应他们。”
江央公?主正?端坐在美?人榻上,裙角低垂,腰上悬挂着一块胭脂玉佩,压在柔软繁复的裙幅上,状似玩笑地说:“况且我嫁给他,不是很好吗,至少让我这个没用的公?主,能够有点用处。”
宜章义愤填膺道:“阿姐,谁会说你?没用,我怎么会这样做呢,谢家那厮明显就不怀好意。
谁人不知,当初谢淮真就以此挑衅父皇,而今这谢淮真的儿子,又?来求娶你?,我绝不会让你?受此折辱。”
江央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他们远远没有那么强悍,说:“三年前,我们就迁了一次国都,难道还有第二次吗?”
宜章抿唇无言以对,他知道阿姐说的是对的,他们不能再劳民伤财了。
毕竟,国力已然无以为继。
江央不紧不慢地笑着说:“你?还真要?我坐实了,红颜祸水之名,自古命数皆有定,难道今遭不去?,我就不死了吗。”
“阿姐,你?是不是只是不想看?见我们?”宜章抬起脑袋,哀然又?毫无道理地问道:“还是说,只因?为一个陆危,你?就不想要?我了吗?”
阿姐若是说与他们无关?,宜章不能接受。
但是,若阿姐回答是的,他想自己也无法接受。
她?的字句皆是无尽温柔:“宜章,我已经是个瞎子了,帮不了你?什么,我是又?是一朝公?主,这本就我该担当的,你?也要?学会舍得。”
“不,阿姐,我所拥有的不过这些,你?还要?我失去?什么。”宜章终于?压抑不住所有的愧疚,将额头压在她?的手腕上,嚎啕大哭着说。
他这么做的话?,余生都要?活在愧疚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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