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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长莺飞的时候,胡竞之也终于从神医嘴里拿到了解禁令,彻底把脚疾给养好了。

冬秀便着手开始准备打包邮寄东西了,他们来的时候轻车简从,不过带了两只小竹藤箱子,回去的时候却必须先得寄送行李了,光是他俩在这边买的各色参考查阅的书籍就有三大箱呢,这就是他们最珍贵的行李了,还有四口大箱子装的是在这边置办下的新奇物件,好些是在北京城都难以见到的。

她与胡竞之各自都有工作要交接,又要与好友一一告别,又要宴请,又要退房,期间她还去参加了王稚萍和叶少爷的订婚宴呢,又抽空与胡竞之回了趟老家,杂杂裹裹的直忙乱了两月有余才好。

慧秀到底挨不过冬秀的劝,临走前带着香儿与那男人见了一面。

自那晚谈过心后,姐妹俩是越发亲密起来了,慧秀凡事也肯开口与冬秀商量了,与那男人见过面后她不无唏嘘的对冬秀说:“前段时候那家的老太太实在急不过,给他买了个小妾送过来,想着好歹生个一二半女的为家里传宗接代,要是那女人不乐意,等生下孩子就抱到她跟前养着,把那个妾远远的送走,结果那女人死活不同意,把那个妾的脸都给打烂了,还要扒光了衣裳丢在雪地里,哎,幸亏是被拦着了,否则不定就要闹出人命官司了。”

“就这样了他们家还忍着呢?”

“那有什么办法,倘若那个女人被休了,指不定一根绳吊就吊死在他家门口了,到时候他家还不得被人的舌根子给嚼死,况且人家的爹和哥哥都是当官的,闹不好还会要他们偿命呢……”

冬秀听得头疼,庆幸道:“幸亏你当初被赶出来了,要不然陷在那个烂泥塘里,指不定有什么好果子给你吃呢。”

现在想想那个鲍先生也是够悲催的,被自个儿亲娘可吭惨了!这就是典型的包办婚姻的悲剧啊。

“只是,他跟我说家里老太太如今被气病了,想要把香儿接回去养在身边……”

不等她说完冬秀便果断的出言打断了她:“你可别犯傻,被人家哭求几句就把咱香儿给卖了,那可是个虎狼窝,香儿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呢,你可别送上门去找虐……”

慧秀忙笑着安抚有些着急起来的妹妹,说:“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当初我过得那样艰难,连饭都吃不饱了也没想过要把香儿送回去,只要我还喘着气儿,我就不会叫别人带走我的香儿,只是,我怕他们家人会上门来要人,给你和妹夫惹上麻烦就不好了,哎,真恨不得现在就赶快去北京城,离他们越远越好。”

大姐总不算糊涂,那个鲍先生却有些个拎不清,还想劝大姐把女儿送回母亲身边尽孝呢,想来他能被那个女人辖制住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冬秀听了大姐的担忧,十分的豪气的安慰她道:“这怕什么,这儿可是租界,又不是任凭他们横着走的小县城,他们要是敢来硬的,我就能把他们给撅回去!”

谁还没点儿人脉了啊,冬秀记得唐主编就有点道上的关系,办报纸的人可是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的,当初江澄平被小流氓为难,还是靠他解的围呢,相比那鲍家人来说,唐主编简直可以说是地头蛇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本场优势好嘛,对他来说这点事简直就是洒洒水啦,冬秀要是开口相求,他未必不会答应她。

再不济还有胡竞之这尊大神在呢,别看人家平时在家里不显山不显水的,可人家大学者、大教授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这是时常就会在报纸上写文章痛骂政府高官,批判社会黑暗,让高官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还要来捧他的人,与他往来的人里自然是不乏大佬的,这些大佬有的权势滔天、有的名震天下,摁死个把小县城的政府公务员那还不跟玩儿似的么……

冬秀摇摇头,把脑海里胡竞之为她大杀四方的王霸之姿甩掉,回头看看正专注的趴在桌上边翻看书籍边做注释,一派儒雅文气的胡竞之,嗯,这才是温润如玉的美男子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冬秀这边摩拳擦掌,只要鲍家人敢来找麻烦,她就要给他们好看,最好彻底将大姐和香儿从他们家剥离出来,特别是香儿,谁知道这家人会不会拿什么孝道对她搞道德绑架呢。

不过直到她们登上火车,那家人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想来也只是口头说说罢了。

一路舟车劳动自不必提,等他们到达北京时,就连活泼泼的香儿也蔫哒哒的了,胡竞之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口皮箱子,率先在前开路,冬秀手里也拿着个小箱子,搀扶着大姐紧跟在后面。

看着往来如织、行色匆匆的人群,慧秀本能的有些感到不安和恐惧,加之自己一双小脚行路困难,与身边来去似风的急切人群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越发有些惶恐和焦急,只得咬牙努力跟上,心里不由得又想起了三妹劝她放脚的话,假使她跟三妹一样也是双天足,这会儿便能同样的大步向前奔走,而不是叫人搀扶着挪动了……

出了车站,迎接他们的不是皇城的瑰丽气象,而是漫天的飘絮和沙尘。

好在很快就坐上了黄包车,人人拿袖口掩着口鼻,就连香儿也似模似样的拿了自己衣襟上别着的小手绢蒙在脸上。

车子才将将在门口停下来,带弟在门房口便一眼瞧见了,赶紧把石板儿往小椅子上一塞,便朝屋内喊道:“他爹,赶紧出来帮忙提东西,先生和太太回来了!”

自己则欢欢喜喜的迎上来把冬秀从车上扶下来,“哎哟,可算是回来了,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呢,也好叫我家那口子去接站啦……”

冬秀则是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大吃一惊:“你,你这是又怀上了?”

带弟害羞的点点头:“都七个月啦!”

“先让太太进屋再说吧。”就她们说这两句的功夫,崔有粮已经默不吭声的将箱子都拎在了手上,回头提醒带弟赶紧让太太进门,没见还有客人在么。

带弟自然瞧见了先生手上抱着的孩子,还有个与太太同乘的女人,只是一时顾不上去理会。

冬秀结了车钱,又额外多给了许多小费,这样的天气里拉着他们跑过来实在不容易,把两个车夫喜得是满口子道谢不跌。

两个车夫拉着车一边往回走,一边各自拿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原本雪白的汗巾顿时灰黄一片,又呸呸的连吐了几口嘴里的沙尘,抱怨道:“这个鬼天气真是不叫人好过,吸口气倒有一两飘絮二两沙,我媳妇儿最怕这个,一遇到这天气就要咳嗽得喘不过气来,这好些日子都不敢出门了,连菜也要我给买回去……”想到今天多得的赏钱,拉车的小伙子又高兴起来,“罢了,今儿托那位大方太太的福,我索性就早点收工,回家看媳妇儿去!哎,你说刚刚坐在我车上的那俩人,到底谁是正房太太呀?”

“肯定是给钱的那个呀,没听迎出门的那个小嫂子怎么叫她么?”

“我看不像,给钱的那个一看就更加年轻漂亮啊,谁家太太能比做小的还年轻的,而且旁边那个还是小脚呢,我估摸着那位先生是娶了个小脚太太,又纳了个女学生当小,现在这样的事儿还少么,女学生既年轻漂亮又聪明场面,带出去有面子,在家里还能理事,最得那些老爷先生们的喜爱,你瞧刚才那小脚太太,一声也不吭,可见是被挤兑得没地儿站了……”

冬秀对这两个车夫的八卦内容自然是不得而知的,否则非得被呕出一口老血不成,她们好好的堂姐妹竟然被人看成了那种姐妹,可真是叫人无语了!

不过他们这种组合在这时代也的确容易叫人误会,就连带弟心里也泛着嘀咕,暗自猜测这个一同回来的女人和小孩子的身份,生怕是先生做了什么对不住他们太太的事儿,从前太太还没嫁给先生时村里就有流言传出来,说是先生在外洋已经娶了洋婆子,生了洋孩子了,把他们家奶奶恼得好长时间都没睡好觉,现在看这孩子,莫不是先生真在娶他们太太前就与别人有了首尾,只是那女人不是传说中的洋婆子,反而是个小脚女人,看着还有些眼熟……

崔有粮被打发出去烧热水,带弟则一边挺着肚子给他们归置行李,一边与冬秀絮叨:“您这屋子我们每隔几天就要打扫一遍的,特别是这段时间,外面见天的刮风沙,一天不擦洗,那桌子上就能蒙一层薄灰上去……索性之前趁着难得的好天儿给您把被褥都拆洗晾晒了一遍,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冬秀瞧她挺着个硕大的肚子在眼前忙乱,还要佝偻着身子去给他们铺炕,顿时只觉心惊胆战,赶紧拦下她道:“你快放着吧,这炕等我们一会儿自己弄,你都这样了可别再干这些弯腰弓背的活,小心闪着了!”

带弟自己却毫不在意:“我身体好着呢,哪能铺个被子的活都干不了了,何况这都是第二个了,没这么金贵!”

冬秀把她按在身边坐下:“你先别忙,等我们先坐着喘口气再说,哦,对了,一会儿咱们先把东厢房给收拾出来!”她又对大姐道:“大姐,你以后就带着香儿住在东厢房吧!”带弟听着太太这个称呼心里就咯噔一下:太太这是已经承认了那个女人和孩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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