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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太监犹豫一下。“太后是您的亲娘,陛下。”皇帝笑道:“太后是想去哭太庙,她想当李太后,可惜外面少个张太傅,她又看不起摄政王。最重要的是……我缺个弟弟。”
富太监没有讲话。皇帝缩在高大的宝座中,怀里抱着大枕头。他本身穿得多,像是宝座里摆了两个软胖胖的枕头。太后和摄政王关系紧张,就紧张呗。那多好。
摄政王不知道有人在咒自己祖宗,也就是太@祖。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忽然道:“秋狝。得秋狝。秋以狝治兵,再不狝一次,估计来不及了。”
王修道:“肯定不行,他们肯定得跟你哭土木堡。”
摄政王道:“哭吧。皇帝们是要顾及面子文官哭一哭脸上就挂不住。我怕什么,摄政王,我还有名声这东西么?”
周烈抱着剑,目光闪闪地看着李奉恕。
摄政王说要秋狝,就有了秋狝。
他懒得扯皮。文官可以不去,他并没有什么强硬的表示。军官都必须去,好歹周烈还是有点号召力的。
秋狝那天够格随行的文官一个没少。
大晏没啥皇家猎场,太@祖太宗时期逮哪儿算哪儿,猎物一般是瓦剌和鞑靼。往后的皇帝就不行了,要么身体不好要么不爱出门。英宗之后更没有皇帝敢说打猎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得在皇宫里老老实实的,要不然御史言官能骂死皇帝。
李奉恕发现当摄政王的好了。虽然这是个要么被人用过就丢要么弑君篡位的尴尬境地,同时也属于两不管。大晏从来没有出现过摄政王,文官们很缺乏对付摄政王的方法。当年世宗闹过大议礼之后,朝廷对皇族旁支失去了所有信心。成帝去世时太子太小,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但是又不能迎一个皇族适龄的,李奉恕实属朝廷中各方势力拉锯妥协的结果。
大家都知道。
秋狝那天,摄政王打出黄纛龙旗,皇家的卤部仪仗的红甲赫赫然烧穿了京城。北京实在太久没有出现如此阵仗,所有人都涌出来看热闹,京城的戍卫全部上街拦人维持秩序。
老百姓,真的很好奇摄政王什么样。
他们看到一个一身黑甲骑着黑马的男人。
他一出现,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他像是自黑夜里诞生的梦魇,缭绕着四伏的杀机。久远年代里噩梦中的血腥味,淡淡地,似有似无地,飘了出来。
他就是摄政王。
李奉恕最后才得知自己并没有合身的甲胄。宫中连他的衣服尺寸都未必有。原先他并不是很在意,如果没有甲胄就穿着曳撒。司礼监富太监忽然来了,不卑不亢,圆圆的脸微微笑道:“殿下,其实还有一套,估么着合您的身,就看您敢不敢穿了。”
李奉恕道:“拿来吧。”
富太监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太监抬几只大箱子,金丝楠木的箱子。李奉恕一挑眉,这贵重的,通常用来做棺材的木料。富太监亲自上前一一打开。很久没开过的样子,一开盖暴起一层土。几个人轻手轻脚将铁盔鱼鳞甲护手铁靴一一取出,慢慢挂在木架上。直至腰带雁翎刀都配好,远远看上去竟是站了个一身黑甲的高大男人。
李奉恕绕着黑甲转。这身铠甲从头黑到脚,甚至有纯黑的面甲,连铁盔上的凤翅都是黑金,天鹅翎大概就是真的黑天鹅的翎羽。他轻轻一嗅——这铠甲有年头了。非常久远,尽管保养得很好,它的确不是当世之物。血腥味轻轻萦绕着,那种长年累月的厮杀征伐积累下来令人陶醉的味道。
可黑甲实在是太罕见,李奉恕印象中似乎没有名将是穿黑甲的。
富太监带着略略原谅的微笑:“有一个人是着黑甲的,殿下。”
“就是太宗皇帝。”
大晏太宗皇帝也是一个传奇。在战争中出生,在战争中死亡。一生最后一次战役大获全胜,然后他死在马背上。黑甲本来是要殉葬的,太宗临死改了主意。一直被藏在宫里,不见天日。
太宗也许在临死前看到了三百年后子孙灭顶之灾,忠诚的黑甲应该等着他,等他复活,再行征战人间。
李奉恕伸手摩挲着铁甲。触手滞涩,似乎是擦不干净的血。
“这上面有数不尽的太宗皇帝刀下鬼的血,也有太宗皇帝自己的血。太宗皇帝穿着它驾崩,所以下仆才问殿下,您,敢穿吗?”
李奉恕大笑,他看着黑甲,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那个男人:“祖宗的铠甲,我穿着,正当其份。”
京城百姓看着摄政王一行离开,猎猎的龙旗铺天盖地。反正在他们眼里,李奉恕是飞扬跋扈的。
为了不委屈,李奉恕就真跋扈了。
人群里有个少年,被兵丁推着挤在街边。他背着大药箱,点着脚尖往人群外看。摄政王黑甲长丨枪,疾驰而过,少年心神激荡,觉得这才叫男人,踔厉风发,气势如虎。他对自己的身条一直很遗憾,摄政王突然填补了他的遗憾,成为他的梦想。兴奋的不止他一人,围观的人群都振奋起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瘦瘦的少年兴奋至极,背着大药箱兔子一样往家跑,大药箱哗啦哗啦响。
猎场在京郊,也不远。吩咐各位尽兴摄政王就没再出现。周烈也不在随行队伍里。有些人动了心思但转念一想,几位阁老坐镇,李奉恕也兴不起风浪。
李奉恕在营帐里想京营的事,想着想着有点犯迷糊。他朦胧间觉得右手凉,胳膊上缠着东西。他眯着眼往胳膊上看去,忽然给激了一身汗。
一条蛇!
那蛇一路爬他帽缨上盘着,似乎还冲他笑了一下:老友,很久不见。
李奉恕猛地睁开眼,铁盔还在膝上,没什么蛇。手上还残留着蛇类爬过的涩感。他捻捻手指。
太丨祖早年曾经梦蛇缠帽缨,蛇化龙直冲霄汉,权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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