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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宋远航放学时找过来这件事,下午预备铃之前,我进了实验楼,去了趟高三一班。十分凑巧,在我刚找到三一班门口时,谢星洲和江洵,一起从几步开外的楼梯口走了过来。

看见我的那一瞬,谢星洲显然诧异极了,眼睛圆瞪地看了我好几秒,才一下子笑起来,走到我跟前问:“沈同学,你怎么过来我们班了?”

我当时在看江洵。

他穿着一身一中校服,不像其他大多数人,因为天气热,上面校服短袖,下面校服长裤或者自己的休闲长裤,而是里外三件——短袖、长裤、蓝白拼色校服外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第一眼看见他时,我甚至忍不住走神地想:他的衣服是不是特别打理过?为什么能那么熨帖平整,就连外套拉链的高度,都恰到好处的完美。

现在回想,当时真是傻到脑筋忘了转弯。

他是江清北呀,人尽皆知的一中之光,是那个,雷打不动、一定会被选在每一个开学典礼上讲话的优等生代表。

谢星洲的问话,我其实听见了,也听清了,可当时眼睛就是没被脑子控制,而嘴巴也反应慢了一步,等我再想开口回答,谢星洲已经在若有所思地打量江洵了。

看他那个样子,好像以为我是专程过去找江洵的。

不知道那一刻,江洵是不是也那样想?

我注意到,他虽然没说话,却将一只手塞进了校服裤兜,而那一刻,我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疑问:我的一卡通在他裤兜里?

不管是不是,那并不是一个拿出来的好时机。

“我来找我姐。”

在他将手拿出来前,我开口说了这句话。

我记得很清晰,在我说出这句话时,江洵抬眸看了我一眼,他一贯冷白的脸色微微一愣,尔后,就如同电影里的定格画面一般,保持着一只手插裤袋的动作,没再动了。

我暗松一口气。

江洵旁边,谢星洲显然又被意外到,反问我:“你姐?”

他性子率直,不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心里想什么,好像就写在脸上,那一刻,透过他的表情,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贴吧上关于我的那个流言,他已经听说了。

他听说了=江洵知道了。

这一趟实验楼,我也来对了。

心里这样想着,我便朝谢星洲点点头,“嗯,她叫李文若,就在你们班,你方便的话帮我叫一下。”

写到这,我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谢星洲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他说“哦,好”,紧接着便抬眸看向高三一班室内,用几乎能被全班同学听到的那种声音喊了一句:“李文若,你妹妹找你。”

高三一班,全校精英学霸齐聚的一个班,预备铃之前,教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

谢星洲喊出那一声之后,足有一半人抬头看向了教室中间坐着的李文若,另有不少人,目光在那一刻投向了我。

我笔直地站在那个地方,等着李文若看见我,然后朝她笑了一下。

那一刻她的表情,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真的是从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那种因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而显露出震怒、又隐含一丝畏惧,偏偏还得强装镇定,仿若一切仍在掌握的表情。

可能真的太震惊了。

以至于她走出来,跟我面对面站在教室外楼道尽头窗边的时候,好半天,都没能主动开口说话。

我也没说话,等着她开口。

她终于开口后,说了一句我设想中的话:“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其实在整个中午——奶茶店兼职的时候、小吃店吃饭的时候,我也一直这样问自己:我想干什么?为什么生出去教室找她这个想法?

结论是:我想让她害怕。

从十岁多跟那个女人进入李家,到现今我十五,整整五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

可能很多人在一生之中,或多或少地会有寄人篱下的经历,可是应该没有多少人能体会那种感觉——你明明无数次感觉到身边有一只豺狼盯着你,却又总觉得那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还得一边排遣着这种恐惧,一边表现出软弱乖顺,去让那只豺狼和他周围所有人称心如意。

可那最终的结果,不过是百口莫辩,被扫地出门。

那个女人沉浸在被救赎的感恩里,看不见李润安对我的企图,我就不相信,李文若作为他的血脉至亲,和他朝夕相处十几年,她会毫无察觉,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可能她知道,所以自始至终,不曾对我那个妈显露出敌意,而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压我。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

可是在中午一次又一次的回忆、推导、设想后,我突然觉得,李文若应该比我更怕失去。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有很多——

富丽堂皇的住所、锦衣玉食的生活、服侍左右的佣人、体贴殷勤的继母,以及在别人看来,锦绣光明的未来。

而她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个在社会上有些名望的爹。

若李润安身败名裂,她还剩什么?

所以她如鸡蛋,我似顽石,我有什么可怕她?

不知道当时这样胡思乱想的那个我,是不是显得有些可怕,会不会像那天李文若给我的那个感觉,让她觉得,我也是一个极尽恶毒的妖女。总归,在我长久的沉默中,李文若有些情绪失控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压抑的愤怒的声音,终于将我从那种想象中扯回了现实。

我看着她,试探着问:“你猜,你们班同学现在都在想一些什么?会不会有人疑惑,李文若怎么和杀人犯的女儿成姐妹了?”

如果目光能吃人,她那时候,大概会将我生吞活剥了。

可当我什么都不在乎,俨然也立在了不败之地,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有点明白,为什么她长久以来,那么热衷于欺辱我。

原来,看讨厌的人露出狼狈,真是一件足够让人上瘾的事。

上瘾到——

我都有些疯癫了,我一边欣赏着她阴鸷恼怒的脸色,一边笑,并且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你,如果有朝一日我在这学校待不下去,那——我不介意回家去和李润安发展一段禁/忌之爱,你要不喜欢我当你妹妹,我也不介意未来当你后妈。”

这段话说到一半,李文若一只手便举了起来。

我知道她又控制不住了,想扇我巴掌。

可既然有备而去,我又怎会让她如愿,所以我捏着她手腕,看着她眼睛,仍是一字一句地,说完了后半段话。

从来都没有那么畅快过。

在我终于说完,李文若整个人都好像到了爆炸的边缘,她腮帮抖动,从齿间挤出一句:“你真是恬不知耻。”

说起来好有意思。

以前我什么也没做,她却用“小婊/子”来称呼我,现在我婊成这样,她却只能骂出一句“恬不知耻。”

我都被逗笑了……

我当时真的当着她的面笑了出来,也就在我笑着的时候,下午上课的预备铃终于响了起来。

李文若推开我,走回他们教室了。

我顺着三一班门外不远处的楼梯往下走,走着走着,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从脸上滚落。

生怕被人看见,我连忙抬手去擦,可那眼泪越擦越多,走出实验楼,我不得不找了一个角落,去平复当时过于激烈的情绪。

现在回想,有点傻到家了。

可当时就是那样,忍不住流泪,又忍不住想笑,既觉得自己好样的,终于狠狠地回敬了李文若一次,又觉得自己实在低贱卑劣,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连脸都不要了。

清白和尊严,曾也是我一直不容侵犯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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