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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宫前庭广阔。

庭中无?一景观植物,一眼望去,平整干净的青石板路。

刚李锦昶一声令下时,就有宫人搬来条凳,放在庭院正中间。

此时李宴被按在条凳上,身上的锦袍已经被褪去,只剩带着泥泞雨水的里衣。

淅沥沥的雨落在他身上,打湿了他?消瘦的身体。

李宴安静趴在条凳上,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锦昶则同身边几位近臣立在廊下。

几个慎刑司的中监上前,先给?李锦昶行礼,然后才退到条凳边。

那染着血的刑板高高扬起,好似这就要落下。

李锦昶突然抬起头。

他?遥遥看着雨幕中的二儿子,语气突然柔和下来:“宴儿,你?若是认错,孤便不罚你?。”

刚刚在殿中,李宴便已经替李宿顶替了这一次责罚。

按理说,他?是认了错的。

但李锦昶此刻却偏要再说,语气却有些?意有所指。

杨彦之看了一眼高敬,垂下眼眸不敢再劝。

太子殿下的意思很简单,他?要让李宴低头,要让他彻底跟李宿决裂,要让他成为自己的贴心好儿子。

他?让他如何便如何,让他追随谁便追随谁,让他再也不敢忤逆君父。

但回应他?的只有无?情风雨声。

李宴依旧趴在冰冷的条凳上一言不发,似乎没有听到父亲对他最后的“感化”。

李锦昶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然片刻之后,他?突然又笑了:“行刑。”

在他身后,九城兵马司统领张至远动了动手,似乎想要再劝一劝太子殿下,却被杨彦之拉了一把。

杨彦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比了个不要说话的口型。

在淅淅沥沥的风雨中,那带着血的刑板高高坠落,甩出一片漂亮的雨花。

啪、啪、啪。

声声入耳,次次扎心。

这板子实?打实?落在了二皇孙李宴的身上,没有任何含糊,没有丝毫松懈,一下一下,干脆而狠绝。

李宴痛得几乎要神智不清。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肘,把衣袖塞进自己嘴里。

哪怕疼死,他?也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但是实在太疼了。

李宴少时在宫中艰难挣扎,却从未挨过打,这是第一次。

“唔。”李宴狠狠咬着衣袖,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血腥味在他唇齿间蔓延开来,两股之下逐渐痛得麻木,他?总觉得身上的血几乎都要流干。

流干了也好。

还给?他?吧,他?不想要了。

就在这时,勤政斋的门又开。

一个墨色的身影缓步而出,一步一步进入雨中。

李宴已经分不清自己挨了几下打,他?只知道兄长来了。

雨越下越大,如银河泄洪,顷刻席卷天地。

李宿强忍着不去看在雨中被杖刑的弟弟,他?只是转身面对李锦昶,隔着雨幕看着他?。

他?缓缓弯下膝盖,扑通跪倒在雨中。

到了此时,李宿的声音依旧平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父王。”他?开口呼唤。

“父王,宴弟再如何过错,也终究是父王的儿子,是皇祖父的孙子,是李氏宗族血脉,”李宿一字一顿道,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您对宴弟恨铁不成钢,儿子能理解,却不认同。”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人,是大褚的储君殿下。儿子知道,父王是为宴弟好,也是为我好。”

李宿的话穿透雨幕,向四?面八方散去。

李锦昶脸上惬意的笑渐渐消散,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李宿,你?敢对孤不敬?”

李宿看着他?,目光若是带刀,此刻怕是已经把李锦昶杀了千百遍。

“父王言重,儿子只是想恳请父王饶恕宴弟,此番若是传将?出去,对父王名声有碍。”

李锦昶冷笑出声:“孤责罚自己的儿子,谁敢说三道四??谁又能说三道四?。”

就在父子两人说话之时,杖刑的中监又落了三杖下去,浓重的血腥味被雨水冲开,淅淅沥沥流淌在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上。

李宿终于忍不住,也或许因兄长就挡在身前,他?终于忍不住,意识模糊地痛呼出声。

“皇兄。”

那声音比雨水和鲜血冲得支离破碎。

他?不是哀求,不是委屈,亦然不是痛呼。

他?只是看到了皇兄,平平淡淡同他?打了一个招呼。

李宿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突然想起当年独自一人守在灵堂的时候,万籁俱寂,孤夜苦寒,天地间万物皆失去颜色。

当时也是有个小孩子,出现在他面前,叫了他?一声“皇兄”。

这一声皇兄,把他?从绝望的深海里叫了回来。

两声皇兄重叠在一起,李宿已经分不清是非对错,也无?法再维持端肃与理智。

他?不用李锦昶宣召,便自行起身,转身往杖刑处走去。

李锦昶面容铁青,道:“李宿,你?要忤逆孤不成?”

李宿不理他?,坚定地一步步往前走。

“来人,给?我拦住他?。”李锦昶也没了往日的冷静。

御林军仿佛雨中的幽灵,突然出现在李宿身边,他?们一个个身着铠甲,伸手就要碰触到李宿单薄的身体。

李宿突然一个闪身,高高抬起脚,一脚把御林军踢飞出去。

“停手。”李宿目光紧盯着慎刑司的中监看。

慎刑司宫人不敢停,但那再度被鲜血染红的刑板却迟疑了。

可再迟疑,也毕竟隔了十数步的距离,那刑板在雨水里滑过一道弧度,依旧落在了李宴的身上。

大抵因为愣神,又或许是恐惧,板子不小心往后错了半寸,直击在李宴小腿上。

只听一声沉闷的重击响起,李宴的脖颈高高扬起,嘴里终于发出一道惨烈的痛呼声。

“啊。”

那声音里的痛,任谁听了都肝肠寸断。

他?的纤细的脖颈高高扬起,随即便如同风中的落叶,缓缓垂落下来。

再无?动静。

李宿的眼睛一瞬涨得赤红,他?右手一转,左手一番,身侧两名御林军便被他?击飞出去。

“我说,停手。”

场面在一瞬间失去控制。

李锦昶便如同被人卡住喉咙的母鸡,那一瞬间眼睛也赤红得如同滴血。

他?怒吼着:“给?我拿下!”

随着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一队御林军冲入前庭,直奔已经疯魔的太孙殿下而去。

李宿的长剑在乾元宫外就被收走,此刻手里没有武器,直接赤手空拳。

他?在御林军的队伍里挣扎,以毫不要命的姿态同人拼搏,不过是想要去看一眼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弟弟。

暴雨倾泻,也不知是春雨洗礼还是苍天有泪。

李宿出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

他?在抵抗刺客时已受伤,此刻伤上加伤,疮上加疮,不多时便伤口崩裂,鲜血氤氲。

然而他?再如何拼命,依旧无法从御林军重重包围突破。

他?就如同困在囚笼里的野兽,最后发出一声悲鸣。

“啊!”

紧接着而来的是,随着雨幕而来的滚滚惊雷。

天地间的混沌颜色仿佛一瞬被点亮,在那片刻的工夫,廊下的众人看清了李宿眼中的血红和脸上的血污。

他?那双眼,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癫狂而又暴戾。

李宿如何挣扎,也未曾挣脱御林军的包围,最后被两名御林军一左一右反压住手,硬拖着来到李锦昶的面前。

一个在雨中,一个在廊下。

一个满身血污,一个干净整洁。

李宿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他?就那么硬挺着脖颈,死死盯着李锦昶。

此时此刻,大抵是李锦昶心中为数不多的快意时刻。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平日里不是很厉害吗?今日却依旧要如此落魄站在他面前,救都救不下想要救的人。

李锦昶刚要训斥,就听李宿用最大的声音质问。

“父王,虎毒不食子,你?如此虐待我们兄弟二人究竟是为何?难道在您心里,只有三弟才是您的儿子吗?”

李宿声音洪亮,语速极快,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乾元宫上方徘徊。

就连倾盆大雨也渐渐收势,转成淅沥小雨。

李宿不等李锦昶回答,继续嘶吼:“父王,难道就因我兄弟二人知道了公主之事,您就要喊打喊杀,全然不顾骨肉血脉?全然不顾宗族礼法?”

“若如此,与禽兽何异。”

李锦昶突然听懂了李宿的言下之意,他?心中大惊,但转瞬之间,怒火却直冲脑海。

“放肆!”

李锦昶怒吼道:“你?就这样同君父说话?不恭不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宿的声音比他?还高,比他?更清亮。

“我李宿自幼承贵祖母教?导,拜周太傅为师,所学皆为仁义礼智信,所言所行皆是道德二字,”李宿仰着头,自下而上看着李锦昶,目光嗜血,“父王贤德,儿子不配承父王之志,也不堪承储君之责。”

李宿声如长歌:“恳请父王夺儿臣太孙之位,以饶宴弟断骨之罚。儿臣即便不当太孙,也要全兄弟骨肉亲情。”

声声字字,皆如泣血。

余音缭绕,震彻长信。

李锦昶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他?面目中的狰狞彻底从理智里钻出,好似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自持和体面。

“好,好,”他?后退半步,道,“好!”

“御前失仪,不敬父君,德不配位,”李锦昶长袖一甩,“孤看你?也不堪储君之位。”

此话一出,杨彦之等臣皆跪:“太子殿下息怒。”

李锦昶丝毫不顾朝臣劝阻,只青面怒视。

“李宿,今孤夺你?太孙之位,你?还有什么话讲?”

李宿赤红的眼眸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父王,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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