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一念成魔（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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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华很是气不过,但是在凤笙面前他又发作不出来。扶鸾见墨华脸上的神情,倒品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委屈,像极了萝烟的孩子们在面对凤笙的时候。

扶鸾想了想,猜测大约还是因为凤笙和墨华本体属性的缘由。墨华的本体是依水而生的莲,而凤笙的本体恰是利于万物的水,万物生灵,只要是靠水而生的,本能上终归是对凤笙有些亲近的。

也许正是因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缘故，玄谷才会立凤笙为后，因为只有凤笙能做到以至柔容天下的胸襟与气度。

如果这是玄谷立后的深意，那么对于玄谷成魔的本意来说,这便是两种对立相悖的本意……

扶鸾不禁沉思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凤笙将会是一个玄谷故意摆放在三界，用以平衡她的砝码。就像阴阳不可分割，善恶也相生相伴,玄谷舍弃了自己的善,谷神的道便有了缺憾，所以她要用凤笙来补她的道。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玄谷既然承认默许了凤笙可以作为善所存在,那就意味着她默许了万界生灵,是可以有一条活路的。

这个猜测让扶鸾的心绪难以平静。无论是玄谷在转嫁信任成本也好，还是在与自我恶与善的本性斗争中妥协也好，终归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这说明玄谷她开始试着重新接受她所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也重新开始审视自己所存在的意义。

从揣摩到玄谷心意的这一刻起，扶鸾开始重新估量凤笙的战略地位，他必须要给与凤笙更足够的重视，必要时甚至要帮他坐稳君后的位置。

扶鸾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向前一步，站在了有些害羞无所适从的凤笙面前，挡住了墨华的视线，微微笑道：“烦请让路，陛下还在妖王宫中，等着我们回去复命。”

墨华暗咬着唇，眼中的不甘无从发泄，只能愤愤地侧过了身，算让开了一条路。

扶鸾早已预料到，就算墨华愤怒不甘，也无可奈何，因为萍汀失望放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带着身后的凤笙走过墨华面前时，扶鸾轻声道：“一会儿我们还会回来找你。”

凤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墨华也很意外，但是他来不及追问更多，扶鸾已经带着凤笙走远了。

摘星楼是天界的藏书阁，也是曾经玄谷最喜欢来的地方，她在万年的时间里将三界藏书都看尽了，那时候，就是云易帝君麾下，最博学的文曲星君，在玄谷面前，也要叹一声自愧不如。

而扶鸾以前在天界的时候，也常爱来摘星楼中看看，但是面对浩如烟海的书籍，他其实看得并不专注，玄谷也曾说过，他在看书这一方面是博而不精，广而不深。也是在这摘星楼中，扶鸾遇到了溯世书灵潇殊，严格意义上来说，潇殊才是玄谷创造出来的第一个生灵，但是她当时并不知晓，只粗略为潇殊铸造了“躯体”，直到后来溯世书中自己生了灵识，才聚集起魂魅，得以化灵。

藏书阁里的空间中，放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一排排书架，第一次来，看到这么多书的凤笙都惊呆了。他望着扶鸾，苦恼道：“这么多书，可怎么找得到你要的那几本啊……”

扶鸾微微一笑，道：“还要劳烦你将阁中的黑暗驱散干净，那几部书，我大体记得在何处。”

“哦哦。”凤笙点点头，依言逼退了阁中的暗色，没有了黑暗的绝对压制，原本藏书楼里的星辰之灯，便一盏一盏重新亮了起来，照得无尽的摘星楼中，煌煌如白昼。

回到老巢摘星楼，四周敞亮起来后，原本沉睡的潇殊神识苏醒。只见扶鸾握在手中的书卷化出一道流光，闪逝之后，扶鸾和凤笙面前，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刚苏醒的潇殊从本体溯世书中现出身形，还有些头昏脑胀，脸色苍白，看起来黑暗的淹没压制，让他此刻很是虚弱。

他扶着微微发疼的头，缓了缓，才看清四周熟悉的场景，还有站在他面前的扶鸾与凤笙。

“这是……怎么了？你和魅主怎么在这里？魅主……魅主！”潇殊认得凤笙，瞪大了眼睛，焦急地问，“魅主怎么出了毒瘴龙潭！你出来了，那些被镇压在潭中的凶兽魂魅怎么办！你这、你这不负责任的家伙，凶兽出逃，天下要生灵涂炭了啊！”

说到最后，潇殊痛心疾首，指着凤笙，差点要捶胸顿足起来，简直要昏厥过去。

“呃……你先冷静一点……”凤笙试着安抚情绪激动的潇殊，“凶兽没有逃出去，是玄谷把它们全抓住，并且签订了妖灵契约，它们现在就在九幽，白尧将军在带领它们，已经不会为非作歹了。”

潇殊不相信：“除非妖兽自愿，否则若是强行签订妖灵契约，主人的实力必须要比妖兽高出两倍以上，毒瘴龙潭中少说有上千只凶兽，要和它们全部签订妖灵契约，实力更需要比它们所有凶兽加起来的力量都要强，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云易帝君，都做不到这种事！”

扶鸾的声音镇静而清晰地传入潇殊的耳中：“是真的。玄谷大人的谷神血脉觉醒了，然后她堕了魔。现如今，这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黑暗压迫，就是她的意志。”

潇殊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好久，潇殊才似消化了玄谷堕魔的这个事实。

“她怎么会堕了魔呢？她……她……”潇殊有些语无伦次，只是看着扶鸾，好像脸上都写着“我不相信”。

潇殊化灵出来不久，玄谷便去了十荒，被逼着剜了心，愤而拼尽了一身灵力修为，将十荒屠戮为血海荒坟，随后三界中便传出了她“身死道消”的消息，一起传出来的，还有玄谷的累累恶名。

那时候的潇殊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在那时漫天的传言中，留下了“玄谷本性凶残，欺世盗名，视性命若草芥”的印象。而在混沌深渊中，他又亲眼看见玄谷摆下噬灵吞天的邪阵，更坚信，玄谷就是邪魔。但那次，他被玄谷抓住，后来一路跟在她身边，对玄谷邪魔的印象，却是慢慢改观了不少。而后在九幽魔族的杳冥宫里，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用本体替玄谷挡了一剑，神魂回到了九重天阙，宿在溯世书副卷里，终日反思，去玄谷曾经住过的临风观海阁，利用溯世之法，窥见自己还未有灵识时，星星点点关于玄谷的过去。

回溯与玄谷相关的前事，已经让潇殊耗尽了力气，他不眠不休，甚至连黑暗漫上九重天阙的时候，都没来得及逃出去。

扶鸾轻叹一口气，似乎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解释更多，便说：“在杳冥宫，大人被天道裁决者狙杀了一次之后，她的魂魄逃到了凡间，但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大人她……被一些人伤得很深。”

“因为被伤害了，被辜负了，便要成了魔，报复回去是吗？”潇殊笑得失态，脸上夹杂着失望与讥诮，“她不是一直不在乎的吗？”

他的信念总是因为她，不断地重建又崩塌。扶鸾却沉下了神色，肃容道：“你根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没有感同身受过，你凭什么质疑她，你有什么资格对她失望？往常你那些空泛的大义自己说说便也罢了，你所有的喜恶与判断的标准都只是建立在书中那套如同空中楼阁般的说辞上，你痛过吗？你伤心过吗？你没有，你根本连心都没有，你只是个书灵而已，就算你的本体毁了，撕了，烧了，你都感觉不到痛的，你连痛苦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立场来质疑一个受尽了痛苦堕入魔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