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一件不得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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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定了,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董慈既然承诺了要给人治病,当下也没耽搁,重新找了家酒楼,要了个安静清幽的房间,让店家沏了壶茶送过来,两人就面对面坐下来。
董慈倒了杯茶,推到郑否之面前,茶杯上雾气缭绕,气氛宁静安和。
虽然董慈百分之八十能确定郑否之的口吃不是病理性的,但还是将口、唇、舌、正确的发音吐字练习方式先教给了他,“首先,你必须得相信口吃这种病能治好,其次,一定要持之以恒,我相信你能做到。”
这个人非常聪明,举一反三,而且记忆力出众,又十分能沉得住气,好像他在做的事就跟吃饭喝茶一样,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半点不见慌乱、欣喜或者其他什么正常病人该有的情绪。
董慈盯着他练习了十几遍,确认每一遍都准确无误,这才道,“每日晨起和睡前都要练习,练习多长时间你自己定,状态好可多练,状态不好,就少练,适度就行。”
郑否之点头应下,董慈倒了杯茶,随意问,“你还记得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么?”
郑否之愣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
董慈笑了笑,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轻声道,“有的,你仔细想想,一定有一件事,让你印象深刻的,只是许多年过去了,时间太久了,你忘记了,想一想,还是能想起来的。”
郑否之先是想了想,又摇头,比划道,“从前……的事不重要。”
董慈说,“你说的对,从前的事不重要,但所有的事都是从从前来的,你再想想,我们的记忆从来不会真正遗忘什么,它们只是会储藏在那里,努力翻一翻,还是能翻出来的。”
郑否之陷入了沉思,嘴唇动了动,半响才道,“有一件事我记得。”
董慈鼓励他接着着说,这是一个很配合的病人,这很难得,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是不太容易敞开自己心扉的,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
郑否之想喝茶,但董慈对他摇了摇头,没让他喝。
郑否之只好放弃喝茶的打算,双手握住温热的茶杯,继续陷入了沉思。
那天是他的父王过寿,他和哥哥们给父王送寿礼。
当时人很多,父王,父王的夫人美人们,哥哥弟弟们,朝里的大臣们,还有家眷们,还有别国的使臣,人很多,密密麻麻的坐在台阶下。
使节就说让他们国家的公子一起来比比学识六艺,论道背书。
哥哥弟弟们都很厉害,顺顺利利的完成了。
父王很骄傲,很高兴,乐得哈哈大笑,十分欢悦得脸。
最后一个轮到他了,他抽到了背书。
比起哥哥们的骑射武功,论政论道,背书实在太简单了,他平时也背很多,先生都夸过他聪明伶俐,他一定背得出。
同他一起的小公子先背了,背完后就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他告诉自己不要紧张,管子的文章他不但会背,而且还会解析。
但是不行,他一开口就磕磕绊绊……
他结结巴巴的背出了两句,下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喁喁私语,他记得的,父王的脸色很不好,他努力想记起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的,最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嘴巴也忘记动了,只知道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台上台下那些人神色各异的脸,耳边是轰轰的耳鸣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最终也没背完,连一半都没背到。
使节出来说话,但父王更生气了。
父王很生气,哥哥们也很生气,他给大家丢脸了,他给王室丢脸了。
董慈很认真的听完了,稚嫩的童音轻轻透进了低沉的气氛中,闲适又随意,“你这些年重新看过管子这本书么?”
郑否之还陷在回忆里,情绪很低落,垂着头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又回到那个孤立无助,难堪又失望的境地,“没有。”
董慈又道,“那你现在背一遍,你可以的。”
郑否之晃了下神,低声背了起来。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管子这本书,算起来还是比较长的,董慈认真的听了。
郑否之背得很流畅,一点都不磕巴,背着背着双眼通红,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竟是掉下泪来了,过了一会儿又想通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他足足背了三遍,声音越来越顺滑,如银瓶乍破水滴玉石,清越明朗,竟是十分好听。
董慈听得心情复杂,有些事后来想想,就只是一件小事,但在当时,也许就是一件让你觉得比天塌下来更为恐怖的事。
在别人眼里,它也许就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别人觉得你至如今还记挂着都是很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事,但对你来说,对当时的你来说,它就是很重要。
郑否之的父母,看起来并不是合格的父母。
董慈耐心的等着郑否之平静下来,甚至连茶水也不喝了,只静静的坐着想事情,并没有打扰他。
面前这个青年人,君候公室之子,有口吃之症,三十岁上下,出现在稷下学宫。
姓郑名否之,他是韩非子。
董慈懵在了原地。
这个人是韩非子!
让赵小政说出‘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韩非子!
天呐!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刚刚居然如此大不敬地按了韩非子的脑袋!
这个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政论家和散文家!
这颗金贵的脑袋……
她刚刚居然很没分寸的按来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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