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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得来谢府做客,我也想向太傅学一学如何齐家。”“太子殿下若是成了家,自然能知道该如何齐家。”

裴君越脸色有些不悦,有意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和沉夕相识多年,瞧着她也不像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可看谢府如今井然有序,都是她打理的么?”

“外人看她,自然不像是个贤妻良母。但身为她的夫君,自然知道她的好。”

这个外人听着十分刺耳,裴君越冷笑:“太傅真知道她的好么?我怎么记得,她以前见了太傅回来,总是心情不好。时常跑到屋顶吹着风喝着闷酒。”

谢云诀在朝堂上与人辩驳,从来是让别人哑口无言,这一会儿自己先被堵了回去。

裴君越得胜,心情愉悦:“在雍关那几年,真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不打仗的时候,我们俩就经常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晚霞和日落,一直看到满天繁星。雍关城外的星光比长安的,美多了。”

谢云诀的手几乎要掐进肉里,他面无表情地起身道:“太子殿下稍候,我去瞧瞧沉夕备好晚膳没有。”

他说罢大步离去,裴君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此时此刻,沐沉夕刚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才走没多远便遇见了谢云诀,她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捏住了他的衣袖:“太子殿下到了么?晚膳备好了,可以用了。”

谢云诀凝眸瞧着她,她脸上的欣喜是真的。

他很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和太子一起从晚霞看到日落,一起看满天繁星。可是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句:“嗯。”

沐沉夕正要去前厅,谢云诀却捉住了她的手腕,吩咐道:“丝萝,你去请太子殿下用膳。”说罢拉着沐沉夕先一步去了。

两人落座,沐沉夕时不时看向外面:“怎么还不来?”

谢云诀的脸色愈发难看,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话本子里的马文才。

不一会儿,裴君越匆匆赶来。三人落座,他丝毫没有客气,人前还端着太子的架子,此刻全然是多年知己般唤着沐沉夕:“沉夕,今日备了什么酒菜?”

沐沉夕亲自替他斟酒,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裴君越举起了筷子,又瞧向谢云诀:“谢太傅不要太拘礼了,这里没有外人,一起吃啊。”

“......”

他还真把谢府当自己家了!

沐沉夕一面和裴君越说话,一面给谢云诀夹菜。

“沉夕,方才太傅还问起了我和你在雍关时候的事情。你没同他讲过么?”

沐沉夕瞧向谢云诀:“云郎,你有兴趣?”

谢云诀冷冷道:“随口一问罢了。”

“想来谢大人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金戈铁马浴血杀敌的快感,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沉夕,你说是不是?”

“是啊。”沐沉夕替他斟满了酒,“和金国一战,太子殿下居功至伟,来,干了这杯。”

“但没有你从旁协助,我也不可能有今天。”

沐沉夕的手顿了一下:“协助?”

她那时候可是领了一路大军,明面上裴君越是那路大军的主将,可无论是兵法谋划还是领兵出战,基本都是她冲在最前面。

裴君越有些心虚,沐沉夕又给他倒了杯酒。

“是是是,我从旁协助,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来,再干一杯。”

谢云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我杯中也没酒了。”

“饮酒伤身,云郎,你明日还要早朝呢。”沐沉夕抽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几杯酒,无妨。”

沐沉夕晃了晃酒壶:“空了。其实酒喝多了也误事,要不今晚的酒便到此为止。我还亲自看着让厨房煲了汤,你们尝尝?”

谢云诀却不依不饶捏住了她的手:“喝点酒也挺好的,你醉了酒的模样,很是乖巧可爱。”

乖巧?可爱?这两个词还能放在沐沉夕身上?裴君越惊愕地瞧着两人。

“我...我醉了酒什么模样?”

谢云诀笑了笑:“像只狸儿,很黏人。喜欢唤我的字。”

裴君越从未见过沐沉夕喝醉,此刻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沐沉夕一向自负千杯不醉,此刻被人揭短,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可...可我听叮咛说,我那天醉了酒回来,便睡着了。”

“睡梦中叫的。我数了,唤了七十六声季白。”

裴君越灌了自己最后一口酒:“反正是醉了酒,太傅就是信口胡说也不可考证了。”

沐沉夕很是心虚,上次自己还说了梦话,喝醉酒差不多也是那个德性了。这要是以后再醉酒,说不准霸王硬上弓。

谢云诀好不容易才肯亲一亲她,她要是再像以前一样干些混事,可就不能再拿年纪小不懂事说事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谢云诀瞧着沐沉夕这心虚气短的模样,不知道她到底在躲避些什么。夫妻恩爱明明是羡煞旁人的事情,莫非是不愿意太子听到?

太子的神情就再明显不过了,脸色愈发铁青。

如今还有些发紫。

过了一会儿又白了。

他还没有说一同沐浴之事,他便受不住了,也是用情至深。

忽然,裴君越神情一变,他捂住了肚子,张了张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谢云诀蹙眉,不至于气到吐血吧?

沐沉夕仿佛早有准备,见裴君越吐血也不慌张。他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在了桌上。

谢云诀眼睁睁瞧着沐沉夕脸色也渐渐白了,接着口中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她从容地将手撑在桌上,缓缓趴了下去。

此情此景,怎么这么像......殉情......

还没等谢云诀回过神来,刚端着汤来的丝萝惊叫了起来:“夫人——太子殿下——”

“汤别洒了。”谢云诀喝道。

丝萝差点松开的手赶忙端稳放在桌上。谢云诀起身探了探两人的脖颈,脉搏还在。

他不疾不徐吩咐道:“你去大理寺找大理寺少卿凌彦凌大人。”

丝萝惊恐地望着两人,半晌才回过神,转头便跑。

“夜晓。”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落在他眼前:“公子有何吩咐。”

“拿我的令牌入宫面见陛下禀报此事,并请御医前来。”

“是。”

身影迅速消失,一如从未来过。

谢云诀又吩咐叮咛:“寻两名家丁将太子殿下扶到澜庭阁,让府上大夫先行诊治。”

“是。”叮咛正要离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夫人呢?”

谢云诀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倾梧院。临行前还吩咐下人,将夫人煲的汤端回去。

沐沉夕靠在谢云诀的怀里,腹内还翻绞着,但这些疼痛还能忍。

他抱得很稳,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喉结上下翻动着。

谢云诀将她放在了塌上,脱下了鞋袜,盖上了被子,便起身不知道做些什么。

沐沉夕躺了一会儿,忍着腹痛掀开眼皮瞧了一眼。赫然发现,谢云诀正不疾不徐地喝着那碗汤。

她亲自看着火熬的汤,就算是吃不下也要喝完,免得便宜了裴君越那臭小子。

沐沉夕沉不住气,哼哼唧唧叫了起来:“好疼......云郎......”

谢云诀没有动。

沐沉夕翻了个身蜷着身子:“疼...好疼...”

他依旧没有理会她。

“夫君,我腹痛......”

“知道痛,还给自己下药?”

沐沉夕见他看穿了,干笑了两声:“如此,待陛下和大理寺来查的时候,才能把谢府摘出去嘛。”

谢云诀起身走到她面前,手覆在她的肚子上:“你把药下在了酒里?”

“太子的杯子上也涂了一些。这药性烈,但我控制好了量,太子不会有事。”虽然有些对不住裴君越,但这件事她早已经同他商议过了。

“你呢?”

“我...我就是肚子疼...”

谢云诀轻轻替她揉着肚子:“一会儿御医诊完,你便将解药服下。”

这点疼痛沐沉夕还能忍过去,战场上中了毒箭剜肉之时她都没叫一声,这会儿叫了就是卖卖惨。而且谢云诀这么揉着,确实舒服了些。

“舒服些了么?”

“你揉着就好些了。”

“毒杀太子这等事情你也做得出来,活该受罪。”谢云诀嘴上教训着,手上却还是控制着力道。

这个时候,沐沉夕本该眼泪汪汪地瞧着他,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些。但她实在是挤不出眼泪,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脸埋在他的衣袖里。

不一会儿御医前来替沐沉夕诊脉,管家前来禀报,大理寺少卿凌大人也来了。还带了大理寺的官兵前来。

谢云诀出去处理这些事务,沐沉夕便“虚弱”地伸出手让御医诊脉。

叮咛在一旁伺候着,瞧着沐沉夕苍白的脸色,神情也有些恍惚。

这酒菜明明是夫人亲自备下的,怎么会有事?府里有什么人有这样的胆量要害夫人?

大理寺少卿凌彦匆匆赶来,正要拜见谢大人,他便示意他迅速着手调查案件。

凌彦不敢怠慢,命人取了酒菜调查。自己则去了太子处,一眼便瞧见太子脸色苍白地躺着,东宫里的嬷嬷,太监和侍卫都来了。屋子里乌泱泱挤了一堆人,还有老嬷嬷焦急地驱赶着:“都出去,都出去。这儿这么多人,让太子殿下怎么喘得过气!”

眼看着太子这边是没法询问了,凌彦只好去寻御医。一问才知道,御医在给沐沉夕诊脉。

他有些担忧,询问丝萝:“你家夫人情况如何?”

“夫人也晕过去了,我这忙着去请大人,还没来得及去瞧。这御医自然是紧着太子殿下诊脉,诊完了才去瞧夫人的情形。两人都是中了毒,我也不知道夫人如何了。”丝萝抹着眼泪,“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害我家夫人。”

“还有太子殿下。”凌彦提醒道。

“对,还有太子殿下。”

正说着话,大理寺来人禀报,说是验出了中毒的缘由。

凌彦立刻赶了过去,看着那漆黑的银针。

“大人,这毒是被下在酒壶里的。”

凌彦转头问丝萝:“这酒有多少人接触过?”

丝萝也是惊魂未定,恍恍惚惚道:“酒是夫人清晨刚从后院挖出来的,之后就一直放在后厨里。”

“后厨有多少人去过?”

“今日公子邀太子殿下做客,后厨不敢怠慢,夫人也一直在。许多人都去过......”

“都叫来一一问询。”

丝萝只好去了。

而那头,沐沉夕刚被诊脉完,谢云诀便回来了。看御医的脸色似乎不太对,便询问道:“许御医,内子情况如何?”

“回太傅大人,尊夫人是中了和太子殿下一样的毒。”

“可有解药?”

“毒性尚未知,下官也无法配药方。”

沐沉夕虚弱地说道:“酒...一定是酒...我和太子殿下都喝了酒,夫君没有喝,毒在酒里。”

叮咛抹着眼泪道:“可是夫人,酒...酒都喝光了。”

沐沉夕垂下了眼眸:“那...那我和太子殿下是不是都要死了?”

许御医也不知如何回答:“夫人暂且性命无忧,只是太子殿下...”

沐沉夕苦笑:“太子殿下若是死了,我想必也是活不下去了......”

旁人听着是以为她会因此受到牵连,谢云诀听着却十分刺耳。

许御医束手无策,忽然外面有侍卫匆匆赶来禀报:“主子,不好了。二夫人不见了。”

谢云诀起身走到院外:“夜晓呢?”

夜晓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去把人抓回来。”

“是。”

他说完又吩咐叮咛:“此事告知凌大人。”

许御医开了些方子说是能缓解疼痛,谢云诀命人照着方子去抓药。他便匆匆离去,和其他刚赶来的太医一起去了太子那里。

屋内只余下沐沉夕和谢云诀两人,这么一番折腾,沐沉夕也有些累了。

谢云诀走过去:“解药,快些喝下。”

“不行,太子的毒没解,我的毒便解了。若是御医再来替我诊脉,不就露馅了么。”沐沉夕叹了口气,“宫里的御医就是糊弄事儿,搀了毒的酒喝完了,不能倒些水进去再拿回去验一验?”

“你方才怎么不说?”

“我都中毒了,那么虚弱的情况下哪能想那么多,惹人怀疑。”

沐沉夕自己揉着肚子,那绞痛丝毫没有减弱,裴君越这次也定然是要遭不小的罪。

谢云诀替她掖好了被角:“余下的事便交给我了,你歇一歇。”

沐沉夕闭上了眼睛,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腹内的绞痛一直未曾消退。

翌日清晨,陛下召见谢云诀入宫。沐沉夕一夜未眠,恍惚还能听到官兵们来来去去的声音。

恍惚到了中午,叮咛一直守着她,丝萝过来问午膳。沐沉夕没什么胃口,只是勉力撑着起身想去看看太子的情况。

太子目前的状况只能留在谢府解毒,听消息说,风裳已经被抓住了,正在逼问毒药的下落。

沐沉夕算了算时间,低语了一句:“快了。”

叮咛应和道:“她肯定吃不住拷打,会将解药交出来的。”

沐沉夕没有回答,不一会儿,丝萝忽然匆匆跑了回来,神色慌张:“夫人——夫人不好了......”

沐沉夕蹙眉:“何事如此慌张?连谢府的规矩礼仪都不顾了。”

丝萝慌张道:“大理寺来了人,说要捉拿夫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是问个话,不必惊慌。”

“也不止是问话。”门外传来了谢云诀的声音,他大步走了进来,“叮咛,丝萝,你们去替夫人收拾些衣物和寻常用的物件。”

他走向她,握住了她的手:“风裳在大理寺诬告,是你指使她给太子殿下投毒。许是要在大理寺的牢中住上几日。”

沐沉夕坐起身来:“倒是个熟悉的地方。”

他眸色沉了沉,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谢云诀取了一件衣裳过来替她穿好。谢云诀一面替她系腰带一面道:“不该认的事情不要乱认,凌彦不会为难你。”

“我知道。”

她低着头瞧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上一次我进大理寺,最后一个见到的好像也是你。”

他抬起眼眸,看着她苍白的面色。那年他还是大理寺卿,听闻出了大案。亲自带兵去酒楼捉拿犯人。

拉开酒楼的门,只看到满屋子的鲜血。她一袭白衣,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独自一人喝着酒。

看到他的刹那,她抬起头,从他粲然一笑。

那笑容,他至今都记得,悲伤又绝望。

他很想走过去将她抱在怀中,但沉默良久,也只是开口说了一句:“拿下。”

她站起身,眉宇淡然:“不必,我自会随谢大人去大理寺,该认的罪全都会认。”

如今,往事再度重演。他垂着眼眸,将腰间的带子系成蝴蝶结:“其实那天,我原是求了母亲去你府上求亲的,彩礼都备好了。”

她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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