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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沉夕换了件男子的装束,扮成小厮跟着谢云诀去处理公务。一坐上马车,谢云诀便嘱托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

她似听非听,手指勾着他的衣袍,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发呆。

谢云诀无奈:“我方才说了什么?”

沐沉夕回过神,吐了吐舌头:“忘了。”

美1色当前,她哪里还有那心神去记他说了什么。

“你若是不记着,被人拆穿了身份,怕是过几日陛下的案头又要多几份弹劾的折子了。”

沐沉夕连忙凝了神:“你说,我记着。”

谢云诀耐心地重新说了一遍,沐沉夕连连点头,一字不落复述了下来。

他无奈地瞧着她:“明明不笨,却总是不肯用心。”

“那我都这么聪明了,若是再用心,不就显得其他人很愚笨。那样就交不到朋友了。”

沐沉夕在太学之时,虽然喜欢谢云诀,却也觉得他过于孤僻了一些。因为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旁人在他的光芒之下,总是显得黯淡无光。

以至于太学的同窗,都不大敢接近他。沐沉夕就觉得,若是没了朋友,岂不是很孤单?

“哪里来的歪理。”

“那...那你不也没有知交好友么?”

谢云诀愣了愣,良久,笑道:“其实有的。”

“我怎么不知道?”

“改日带你去见见。”

沐沉夕用力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也有一些知交好友,大概——”她扒拉着手指算了算,“百十来个,改日带你去见见。就是他们山南海北散得有些远。需要飞鸽传书,还有些在瀛洲的岛上,来回不便。”

“瀛洲?”

“是啊。几年前瀛洲不是来了一个使者出访,那人说话十分有趣。晚上我唤了他和通译一起去饮酒。我记得那时候,你好像是鸿胪寺卿,还接待过他来着。”

这么一说,谢云诀想起来了。那年瀛洲使者不远千里来访,带来了不少当地土产。虽然有些寒酸,但陛下为表泱泱大国包容万象,还是命他接待了这些使者。

为首的那位似乎是叫织田垣牧。

在长安待了许久,领略了唐国繁盛,流连忘返。

那织田垣牧脸皮子实在是厚,留在长安蹭吃蹭喝不愿离开。他又油盐不进,谢云诀软硬兼施了,也没能把他逼走。

可是忽然有几日,他被人邀请去饮酒。乐颠颠地去了,结果回来的时候就烂醉成了一摊泥。

接连几日下来,他忽然连夜递了辞行的折子,卷着包袱跑回了瀛洲。走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新学会的一句唐国话:“喝不动了,喝不动了,救命——”

沐沉夕还沉浸在回忆里,感慨道:“瀛洲的人真是实诚,喝酒也不知道推辞。还要同我拼酒,我顾念着他也是来使,怕他死在长安,都没敢太灌他酒。”

谢云诀至今还能回忆起织田垣牧被通译架着回来之时,那惊恐到扭曲的脸。

再看看他夫人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估摸着此时此刻远在瀛洲的织田君,此刻一定是后背发凉。

沐沉夕开了话匣子,不由得聊了一路。谢云诀记得很认真。

他实在是太不了解她了,以前只知道她刁蛮任性。却从不知她原来也是如此有趣的小姑娘,交了许多朋友,天南海北都能玩儿到一处。

而且为人仗义,侠义心肠。当年沐家那般尊荣,她也从不曾盛气凌人欺压过谁,反倒是帮助了许多人。

宫门口,谢云诀下了马车,沐沉夕便跟在他后面,替他抱着昨夜批阅的折子和文书。

两旁刚上朝的官员见了他,都要过来拱手行礼作揖。倒是没有几个敢上前来与他攀谈。

沐沉夕跟在他身后,左右打量,忽然瞥见了一道清瘦的身影。

这不是那位楚家表哥楚令舒么?真是冤家路窄,一想到他成日里弹劾谢云诀,沐沉夕就磨牙嚯嚯。

楚令舒感觉后背有些发冷,看来是入秋了,天气真的转凉了。

只是他无意中回过头,赫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楚令舒的心蓦地一抽,她...她怎会在此处?!

文武百官自他身旁川行而过,原本该是明艳的红色朝服,却失去了颜色。唯独是她,明眸善睐,一如从前。

他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却忽然被高大的身影遮蔽。楚令舒抬眼,与谢云诀四目相对。

是了,他的表妹嫁给了当朝首辅,与他从此缘断。

若是未曾见他,或许他便能死了心。可是她偏偏又出现在他眼前,过往种种甜蜜都到眼前。

那时候的她,时不时会缠着他,要扮作书童出入他的左右。她总是爱笑,性情也豪爽。

似他这般小门小户出身的书生,也从未有轻贱之意。可她后来忽然拒绝了他,楚令舒一直觉得,沐沉夕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做不得主。

正晃神,谢云诀已经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路过。沐沉夕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没有做什么停留。

快到太极殿之时,谢云诀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沐沉夕道:“随行的侍从不可入太极殿,你且去偏殿候着。不许乱跑。”

沐沉夕还想看看上朝是什么情形,听他这么说,有些失落,但也只好停下了脚步没有往里走。

不过沐沉夕嘴上听话,腿却控制不住。避开了宫中侍卫四处溜达,忽然,她远远地瞧见了朱红的龙撵由远及近。

龙撵之上,皇上正单手撑着下巴小憩。朦胧中睁开眼,看看到了太极殿没有。余光扫到远处的白玉阑干后恍惚立了个人,他原是没有留心,又闭上眼。

可是脑子里的身影忽然重叠。

那是...沐沉夕!

他猛地睁开眼,果然见她正扶着阑干远远地瞧着他。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神情。

他张了张嘴,正要让宫人去叫住她。

她却转身走了,留下了一个淡漠的背影。

皇上心头空落落的,睡意却全然消散了。也罢,反正明日鹿苑也要见到的。

朝堂上的事情很快解决,沐沉夕溜达完一圈,掐着时辰回到太极殿的偏殿,夜晓刚巧来寻她。

她随夜晓来到了太和殿外,谢云诀刚巧自大殿内出来,走在最前方。文武百官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着。

瞧见沐沉夕,他加快了脚步。沐沉夕随夜晓跟在谢云诀身后,小声问道:“下了朝不是要去御书房议政么?这不是去御书房的方向。”

谢云诀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陛下下了朝便去了鹿苑,这会儿去文渊阁处理些政务。你若是不想去,可以先行一步。”

“我想去。”沐沉夕扯了扯他的衣角,“想看看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好。”

夜晓跟在身后,愈发觉得自家主子变了。唐国的女子不得干政,他怎能把人堂而皇之带到文渊阁去?

那里可是六部大臣们述职之地,所商议的都是国家机要大事!

沐沉夕来到文渊阁,这才知晓原来谢云诀日常办理公务的地方在此处。

除却和陛下商议朝政要务,他也需要下达陛下的旨意。六部官员受他直接管辖,职权等同丞相。

只是自她爹爹去世之后,丞相一直便取消了,设立了内阁。首辅是内阁辅政大臣之首,权力自不必说,却比起丞相要掣肘许多。

内阁里,十之八九是四大世家的人,孟氏家主孟帧卿便是内阁次辅。

她立在他身后,瞧见六部大臣进来,这些大臣之中,六部尚书和四大世家的人都是熟脸。他们之中不少也认出了她来,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但这些老狐狸也都只是假装没看到,如常向谢云诀述职。

“江南水患初定,但因死伤众多,亟待发放药物以免瘟疫横行。江南知府十日前便奏报了此事,谢大人,下官敢问一句,为何迟迟不见物资?”

谢云诀瞧了眼户部尚书:“陛下听闻奏报当日便和内阁拟定,派户部官员前往赈灾。怎么时至今日还迟迟不肯行动?”

“首辅大人有所不知,江南所需的赈灾物资并非一日便可筹措到的,尤其是这药品,今年所需的一些药出奇的少,市面上几乎买不到。”

“为何买不到?”

“一是量少,二是价高。”

沐沉夕腹诽,临到要用了才说药少。只怕是有人囤货居奇,想发民难财。

“齐大人你办事如此不利,灾情若是转变成疫情,届时名不聊生,这罪责你可担待得起?”

齐飞恒上前拱手道:“首辅大人有所不知,我叔父——”

“朝堂上没有父子叔父。”

齐飞恒改了口:“齐尚书并非玩忽职守,只是药品不比寻常,不是说拿出来便能拿出来的。这陛下拨的钱款实在是...买不起那么多的药。”

沐沉夕瞧着齐飞恒,简直想把他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水灾过后,控制疫情刻不容缓。一旦疫情爆发,会死多少人?!

她瞧了眼楚令舒,这种时候他身为言官不是该站出来驳上几句,怎么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他瞧了她一眼,身子动了动,站了出来。沐沉夕稍稍欣慰了一些。

“首辅大人,民间有句俗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您咄咄逼人,没有药材就是没有。与其责备齐尚书,不如另想方法解决此事。”

这话一出,两头不讨好。齐家想借此机会中饱私囊,怎么可能会另想方法。

“楚大人这么有法子,这赈灾的事情不如就交给楚大人?”沐沉夕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

话一出口,一屋子的人都瞧着她。有不明真相的朝臣上前道:“首辅大人,文渊阁议政,一个小厮也敢口出狂言干预朝政!以下犯上,不可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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