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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我嫁给你的时候,其实...其实是因为我想,借着首辅夫人的身份查清楚我爹那桩案子的真相。还有...我原是打算等在长安把事情都办完了,就离开。所以虽然成了婚,却没有当真...”沐沉夕绞着手指,“我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你以为谁都能成为我谢府的女主人么?”谢云诀凉凉地说道。
“可这也不能全怪我,你又从来都没说过喜欢我。那我怕自己自作多情,也是...也是人之常情。”
“你用你的人之常情想一想,谁会因为同情怜悯就去娶一个女人为妻?我若是可怜你,多照拂你一些便是了。”
沐沉夕蹭到他身边:“是我太笨,我现在知晓了。”
“知晓什么了?”
“知晓你其实口是心非,明明喜欢我,还故意不说,害我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难道不是应该知晓,以后认认真真当这个谢夫人,早些为谢家绵延香火么?”
沐沉夕坏笑:“说得好听,明明是你想——”她有些说不出口。
“嗯,很想。”谢云诀叹了口气,“可惜今日是不能了。”
沐沉夕凑到他脸颊旁,放肆地用力嘬了一口:“不急,你好好养伤。我去给你寻些吃的。”
她说着轻快地下了床,出去吩咐叮咛准备膳食。
叮咛听说公子醒来,喜不自胜,赶忙备了些清淡的饮食。
她端着清粥进来的时候,沐沉夕正在吩咐管家把家中的账簿搬来。谢云诀有些无奈:“你翻看那些做什么?”
“我要熟悉家中事务,以后替你打理好谢府上下。”
“那些不必你操心,过来。”
“不操心,都是分内之事。”沐沉夕翻开账簿,看着那些贰伍捌拾的数字,顿时一阵眼晕。
太学时,她最怕的就是学《九章算术》,学得她天天挨夫子打手板。
但即便是做做样子,沐沉夕也要表表决心。
正准备装模作样下去,她便听见谢云诀幽幽道:“唉,仔细想想。原来当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那日我欢欢喜喜娶你过门,你却怀揣着那样的心思——”
沐沉夕立刻抛了账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谢云诀的床边,端起了碗,一边吹一边道:“别想了,那都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夫君,来,喝粥。”
“当初你唤我夫君的时候,是不是其实已经盘算着以后不辞而别了?”
沐沉夕顿时像是被捏住了后脖颈,吹温了粥送到谢云诀的嘴边,一脸认真:“以后不会了。”
谢云诀张嘴喝下了粥,努力忍住才不让自己笑出来。
沐沉夕原以为谢云诀喜欢自己,她总算能翻身了。可怎么谢云诀向她剖白心迹,她会更加喜欢他。她向谢云诀剖白心迹之后,反而地位愈发低了?
而且,他不是说自己气量不小么?这还没过夜,就开始翻旧账了。
她总算是明白,当初爹爹为什么最怕娘亲翻旧账了。她爹以前还说过,他最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是记性那么好,百八十年前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谢云诀记性本来就好,若是想起以前她种种虚与委蛇,怕不是翻旧账翻到她要跪搓板?
不行!沐沉夕觉得自己不能老是这么被压制着,得找机会翻身。
眼下他为她受了伤,她先哄着,等他伤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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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诀的伤将养了七八日,总算是有了些起色。沐沉夕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每日最喜欢的就是替他擦拭身体。
谢云诀些无奈,却没有那么抵触。
沐沉夕拧干了毛巾,正替谢云诀擦拭胳膊。忽然,外面有人通禀,谢恒求见。
沐沉夕收起了毛巾,叹了口气:“怕是不能再休养了,外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
“无妨。”谢云诀坐起身,“扶我更衣。”
沐沉夕有些担忧谢云诀的身体,只是她也知道此次谢云诀被停了职,有许多事不得不去处理。
寻常议政都是在书房进行,沐沉夕扶着谢云诀过去。除了谢恒,还有几名朝中的官员也在。
他们都忍不住偷眼去瞧沐沉夕,看神情似乎都觉得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沐沉夕倒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也知道外面怎么传她。
她不放心谢云诀孤身一人,又觉得商议的是朝中大事,她待着不太好。扶他坐下后,便准备要走。
谢云诀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留下。”
沐沉夕扫了眼众人,他们都假装没瞧见那边的情形,只当自己此刻眼瞎耳聋。
也罢,想必这些都是谢云诀的心腹,不会有人因此就去上书弹劾。只是让她惊讶的是,这一次她表哥楚令舒竟然也在。
“谢恒,现而今长安城外的流民是何境况?”
“陛下命我和许大人一同修建了简易居所,已经安置好了,每次派有米粮。”
“可有闹事?”
谢恒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他们...他们向陛下请愿,要求严惩大人您。”
“赈灾舞弊案进展如何?”谢云诀看向凌彦。
“正在搜集证据。只是...目前流言纷纷,对大人颇为不利。”
沐沉夕忍不住道:“可事情并没有定论,有证据为什么不能直接拿出证据来。”
凌彦拱手道:“郡主有所不知,现在而言,证据并非最要紧的。能左右陛下决断的,还是民心。如今江南各地纷纷效仿苗七等人,聚众闹事,群情激奋。若是陛下为平民愤,只怕......”
“可证据摆在眼前,他们还能不信这事实么?”
楚令舒忽然出声道:“百姓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沐沉夕瞧了谢云诀一眼,他略略颔首:“陛下可有决定派谁前往江南赈灾,又派了谁去调查此事?”
“这也是陛下最近正苦恼之事,齐家和孟家都举荐了人。”
沐沉夕听着心下焦急,这事情若是被齐家和孟家人揽了去,管他是非黑白,早晚要被颠倒。
楚令舒忽然大步走了出来:“首辅大人,下官愿意前往江南赈灾。”
“你?”
“我家中有叔伯在当地是望族,或许能为大人分担一二。”
楚令舒的叔伯也是沐沉夕的表亲,以前只是逢年过节来往,但并不亲近。毕竟以前的楚家相对于沐家来说,相差甚远。
她母亲出嫁的时候,一直被说是攀了高枝。
楚家是书香门第,行为处事都颇为清高,不愿被人说攀附权贵,故而也较为疏远。
沐沉夕小时候又随爹娘在边关,母亲那头的亲戚认识的也不多。只是听说楚家在当地行善积德,颇有些威望。
谢云诀略一思忖,颔首道:“好,此事我会安排。”
其他人又陆陆续续奏报了近日朝中发生的大事,千头万绪。沐沉夕只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昏脑涨。真不知道谢云诀是怎么把这么多繁琐的事务都记下且安排好的。
她在军中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要务都是奏禀给钟柏祁。钟柏祁看起来是个大老粗,实则十分细心。任人处事妥帖到位,当年父亲就称赞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沐沉夕那时候很是不服,只觉得他带兵打仗还不如她胜得多,怎么她就不是将才了?
后来真的跟金国交战,她才知晓,确实也只有钟柏祁能挑起边军的重担。
政务处理了两个时辰,沐沉夕十分担忧谢云诀的身体状况。只是谢云诀面色如常。她也不好多言。
好不容易快散去了,沐沉夕想起了些事,便在院门口叫住了凌彦。谢恒也迟了一步,另有机密要务禀报谢云诀。
沐沉夕和凌彦站在院门口,四下无人,她压低了声音:“齐飞恒的死,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动静?”
“原是找了人将风声放出去,可是齐家下了禁令,抓了许多人。还安插了暗探在茶楼酒肆里,若是有人敢妄言此事,当街用刑。”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皇城脚下动用私刑?!”
“怕也是气急了,毕竟谁人敢在长安城里杀了齐家的世子。这已经不止是奇耻大辱了,更是对齐家公然的挑衅。”
沐沉夕冷笑:“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齐飞恒害死那么多人,还想置我于死地。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罢了。”
“可现在齐家显然怀疑此事和谢云诀有关,朝中如今弹劾谢云诀的,全是齐家人。还颠倒黑白,将赈灾不力的事情全部推到了他的头上。”凌彦顿了顿,“郡主,此事...此事不如先放一放,不要再激怒齐家了。”
沐沉夕抱着胳膊沉思良久:“也罢,此事你不必再管。齐飞恒的尸体在何处,交给我吧。”
“被...被齐家领回去了。停棺在府上,还未发丧。”凌彦紧张道,“你想做什么?!”
“没事了。”沐沉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最近行事诸多不便,你应该也顶着不少压力,万事小心。”
凌彦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我左不过是不当这个官,可你要做的事情才是刀口舔血,一着不慎,便是...便是...”
沐沉夕笑道:“这算什么刀口舔血,改日我带你去雍关转一圈,你才知道什么叫脑袋别在裤腰上。”
“这可未必。长安,比战场危险多了。”
“好了,别感慨了。”
凌彦颔首,向沐沉夕拱了拱手告辞。
而此刻的屋内,谢恒禀报完机密要务,却没急着走。而是欲言又止。
谢云诀蹙眉道:“还有何事?不必吞吞吐吐。”
“家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谢云诀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谢恒却梗着脖子道:“不当讲我今日也要讲了。”
谢云诀看着谢家这小辈,虽说人很正直,却是个别扭性子。和他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几日你被流民掳去,太子殿下一直协助郡主在城外施粥。当夜扎营未归。半夜我起来巡视之时,无意中瞧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钻入了郡主的账中。而且...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出来...”
谢云诀的神情看不出异常,但衣袖下的手已经攥紧。
“你且回去,此事不可外传。”
“是。”谢恒抱拳施礼,退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沐沉夕恰巧从院门口走进来。四目相对,沐沉夕冲他笑了笑:“此番辛苦你了。”
“谢家有难,我自当拼尽全力。”谢恒恭敬地应了一句,便大步离去。
沐沉夕没有觉察有什么异样,推开门。忽然见谢云诀满头大汗扶着桌子,她慌忙跑了过去,三两下解开了他的衣裳。
只见那绷带里渗出了血来,染红了一大片。
沐沉夕连忙唤了叮咛,端来了热水,带了干净的绷带和药来。
她一面替谢云诀解绷带一面嗔怪道:“朝廷的事情且先放一放,你这么硬撑着,若是...若是...”
谢云诀没有说话,只是咬牙忍着。他很想问问她,若是他出了事,她是不是就能遂了心愿?
沐沉夕取了布,熟练地擦干了他身上的血迹。指尖触碰到他胸口的时候,谢云诀忽然道:“我自己来吧。”
“不行,你还有伤,哪有让你自己动手的道理。”
谢云诀却忽然取过了她手里的纱布,推了推她:“你回去歇着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谢云诀的语气有些冷淡,“今日我在书房歇下。”
沐沉夕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谢云诀语气坚决,她张了张嘴,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好吧。”她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抱着谢云诀想亲一下。
他稍稍让了一下,没能躲开。
沐沉夕心中觉得奇怪,却又不知为何,便只是吩咐了叮咛和丝萝留下照顾,自己先回去了。
人一走,谢云诀攥着纱布的手收紧,目光也愈发深沉。伤口重新迸裂,渗出了血来。
沐沉夕回到屋内,想不明白谢云诀为什么忽然变了心情。不过转念一想,以前奶奶生病之时,娘亲照顾着,奶奶也时常莫名其妙冲她发火。
爹爹怕娘亲委屈,总是想方设法去哄她。
但娘亲都不在意,反过来劝慰爹爹,说生病的人就是如此喜怒无常。并非真心生气,只是控制不住罢了。
也许...谢云诀也是如此。长久以来,她都当他是神仙,可终究他也是凡人,也有喜怒哀乐。
想通了这一点,沐沉夕便心情好转了许多,也不同他计较了。他要睡书房就睡书房,她让着他。
沐沉夕还吩咐了丝萝抱了床锦被过去,自己亲自去厨房熬了锅骨头汤让他补补身子。
谢云诀看着书案上的骨头汤,心情十分复杂。
他很想相信沐沉夕和裴君越并无私情,可是谢恒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这样的事情上,他不会撒谎。
可她若是早已经移情别恋,如今的伪装也堪称登峰造极了。
他将手覆在汤碗上,终究还是没有喝下去。长夜清冷,他转头看向窗外,忽然见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只看身形,谢云诀便一眼认了出来,那是沐沉夕。
谢云诀立刻唤来夜晓,命他前去查看。
那黑影是沐沉夕,她一袭黑衣蒙了面,遮得严严实实。
出了门,沐沉夕就见风裳在地上蹲着,那黑衣都紧紧勒在身上。沐沉夕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风裳撇嘴道:“你不必说了,我换上这衣服就知道自己贴了多少的肥膘了。我减!”
“别的我不担心,我只怕你翻墙的时候把墙压塌了。”沐沉夕无奈道,“长安坊市的瓦片你又不是不知道,渣滓一般。”
“那瓦片,你踩都能掉下去,何况是我。”
沐沉夕瞪了她一眼,风裳立刻收声,老老实实跟在沐沉夕的后面。
两人动作很快,风裳勉力跟上,来到齐府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沐沉夕并不着急,待她喘匀了气,这才一跃攀上了墙头查看里面的情况。
齐府的墙头很高,守卫也颇为森严。府内请了高人指点,摆了个阵法,听说很厉害。
沐沉夕此前在雍关布阵的时候,听军师提过。军师提起那位布阵的高人也说很厉害,一旦被阵法困住,非死即伤。
沐沉夕看了风裳一眼,有些后悔带她来。早知道她现在胖成这幅德行,还不如自己孤身前往。
风裳看出了沐沉夕眼中的悔,不忿道:“我虽是最近虚长了些肉,但你交待的事情,我可一样都没让你失望。”
“知道了,小声些。”
两人轻手轻脚落地,忽然见齐府的侍卫举着火把巡逻而来。两人闪身躲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后。
沐沉夕低声道:“你看看,再胖一些,这树就遮不住你了。”
风裳捂着心口:“莫说了,心痛。”
两人闪身穿过了一条回廊,正要继续往前,忽然瞧见有侍卫巡逻而来。两人心下一惊,只觉得这巡逻得也太密集了一些。
几番躲闪之下,沐沉夕来到了后厢房中的一处院落。庭前种了一株海棠,海棠树下还有秋千。
花圃中的菊花在幽夜里也吐露着芬芳,看起来应该是女子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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