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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十四五岁的少年火气就是最盛,也经不起挑衅,根本不懂节制,自然一个个往死里下手。其中有个十五六岁的红毛少年尤甚,此时居然跑到一边去,弯腰就要捡起一旁的一块石子向褚枯砸去。宿槐阴着脸,随手从跟前折了枝带刺的藤条便走上前去,闪身经过那少年身边时,藤条的残影一扫,少年条件反射地松手,手里的石块便登时落地。

“啊——!!”凭地里响起了他杀猪般的惨叫。

其余几人被这一声惨叫惊得纷纷顿住,褚枯便趁此时机将他们全部推开,然后站到一旁的空地去。

那红毛一手紧紧捂着右手的手腕,露出的手背上一条长长的藤条鞭痕高高肿起,上头隐隐渗出些微血丝,触目惊心。

然而几人全程没有看到袭击他的是个什么东西,就连影子都没见着。

其余几人一见他的手,均是一脸惊恐。

“啊——有鬼!!”

路莨最先反应过来,大叫着跑了出去,其余几人见了,纷纷大叫着也跟着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救命啊!有鬼啊!”

“救命啊……”

“你们等等我…”那红毛面色痛苦地捂着手,见状忍着手背上的火辣辣的刺痛也慌忙跟了上去。

宿槐在褚枯身后显了形,眼神看着槐儡,示意他跟上去。槐儡应了声是,又朝褚枯点了点头,便快速跟上那几人。

目送槐儡的身影离去,宿槐目光回到身前的褚枯身上,无声叹了口气,丢下手里的藤鞭走到褚枯身前,拉着他坐到一旁的秋千上后,便从怀里掏出一方绯红小帕,迎着他沉默的注视朝他脸上擦拭去。他倒也没有拒绝,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手里的动作。

宿槐目光专注地将他脸上沾到的泥泞仔细擦拭干净,只是因着他脸上破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即便她下手再轻再仔细,也难免会碰到。可眼前这个小孩就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一声不吭,只那两排下垂的眼睫毛在轻轻颤抖着抗议。

“你这个小孩呀,痛了也不知道说,被打了倒是记得反抗。”

宿槐无奈地说着。一是怕他不自在,二也是她见不得这小孩子这般委屈可怜的模样。他母亲不在了,她便得代褚姣教育好她儿子,加之她从前就习惯了与初莳互相念叨,自然现时就免不了对着褚枯絮絮叨叨。

“我同你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冲动,手边有东西就拿东西防身,没有东西又没有十足把握能打赢的就忍着,待日后再寻个机会报复回去也是一样,没必要以卵击石,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划算不来。”

褚枯低垂着眸,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散发出槐花的清香,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那里绑着一条红绳,红绳掩盖下的雪肤上有一处狭长的墨色凸痕,隐约间有点点红色浮现,转瞬又消失了。

宿槐说得起劲,也不在意他的走神,依旧嘱咐道:“你别管他们说的话,自顾过活便是,他们欺负你了就告诉槐儡,他自会教训他们…好了。”

她满意地看着褚枯重归干净的小脸,虽然上头青青紫紫的伤口破坏了他脸上的美感,却依然无法掩饰他日后的美貌。

“褚枯,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长歪了,不然我要伤心死了。”

宿槐朝他眨眨眼,想将帕子揣进怀里,上头斑斑点点的淤泥却十足碍眼。默了默,她终究没有将帕子收回,而是一脸嫌弃地将其随意丢至一旁的灌木丛里。

褚枯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突然出声道:“你脚上的是什么?”

宿槐收手的动作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脚,将其掩盖在裙摆下,淡淡道:“没什么啊。”

褚枯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远处的褚枯也在沉默地看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的神情。他以前常常见到宿槐脚上的那道刺青,纹的是红梅与红槐,红梅紧紧缠着红槐而绕,仿若一株脆弱的菟丝花一般,无法离开依傍的大树独活。他不止一次问过她,那是谁给她纹的,可她每次都答得敷衍,显然在回避这个问题。

这次是他第一次问起关于这个刺青的事,他很想知道她的答案。可他又怕听到她的答案,因为那也同样预示着她心里已然有人,或许她再也无法容下别人了。此时等着她的答案,他倒有些紧张了。

宿槐垂眸沉默片刻,倏地笑了。她抬眸,望着一脸执著的褚枯微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呢,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事,连这刺青是何时出现在我身上的我也不记得了呢。”

说着她的眸光直直越过他的头顶,懒散地望向远处的一棵桃树上,语气近乎缥缈道:“所以,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呀……”

远处的褚枯眉心一跳,黑沉沉的眼便与她自遥远的前方望过来的眼对视上了。两人的目光遥遥对视,好似越过千山万水,自两方遥遥的尽头相视而望,间途生死。

宿槐忽地朝他微微一笑,又仿似只是在对着她身前的那个褚枯笑,他此时已经分辨不清了,只觉满心满眼都是她。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宿槐收回视线,起身问道:“都收拾干净了?”

“是。”

宿槐点头,将手递到褚枯面前,懒懒道:“走吧。”

他抬眼望着她,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皮肤照得好似反光般的白皙,她那半弯起的眼睛在这阳光的照耀下隐隐透出些光亮,就好像……好像那神明的眼睛。

他垂下眼,小手刚要伸出却看到上头还有未擦拭去的泥土痕迹,他抿紧唇,手不着痕迹地落回原地。

宿槐一看他那小动作就想笑,微微勾起唇,直接拉过他的手,转身便走。

褚枯呆呆地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她的手很冷,比他的还冷,就好似那捂不暖的冰块,有点不近人情,可她笑起来却很温暖,至少让他很觉得温暖,暖得不想她离开。

正发愣间,便觉身前的那人忽地停住了脚步,褚枯抬眼一瞧便看到了熟悉的景物,原来他们已经到他房间了。

宿槐松开他的手,弯腰叮嘱他,“这次就到这里吧,我也该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乖乖吃饭。”

说罢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起身示意槐儡一眼,得到他的点头后便也干脆地离开了。

“下次见,褚枯。”她头也不回,只挥挥手当做告别。

褚枯站在原地看她,眼里渐渐溢出点郁色来。

“她还会来吗?”他低低地问。

槐儡第一次听到他主动问话,倒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机械地回答:“会。”

……

宿槐这边出来了,却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来到了路凇的房间。

此时已是傍晚,不过路凇还未回来,屋里空无一人。

她站在那幅巨大的婚纱照前,看着上面那面目狰狞的轮廓若隐若现,心里不免无声叹息。

世间情爱,大多逃不过贪怨嗔痴,爱恨情仇。情字沾毒,遇之不过一场豪赌,赢了自然好,白首不离;输了也无妨,各自欢喜便是。若是明知真心难付,真爱难寻,倒不如游戏人间来得自在。

手指轻点,一只判官笔悄然浮现。这是她从前自前任地府府君那处借来的,后来出了事便也忘记归还了。这次便顺便借着它送她最后一程吧,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纤指捏住笔,于虚空中勾勒出一个“封”字。字落符现,那狰狞的轮廓顷刻间便被狼毫笔吸进去了。

宿槐将其传送至地府,判官笔连带着上次府君允给她的三个承诺一起递到了地府的阎王殿。

“哦?她确实是这样说的?”阎王殿里,晏词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下方的白无常道。

白无常捧着判官笔的双手一抖,恭敬回道:“回殿下,宿槐大人确实是这样说的。她无需殿下的三个承诺,只需殿下将褚氏的魂魄拼凑整齐,并为其安排个好去处即可。”

晏词微微抬手,那判官笔便飘到他手上。他懒洋洋地捏着那笔随意地瞥了几眼,忽地冷笑道:“她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竟敢让我这位堂堂府君公然包庇罪犯。”

白无常听得他话里的深意,头缩得更低了,生怕自己的存在被这位正值暴怒的府君注意到。

唉…宿大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能得府君三个承诺已经够难得了,居然还想让他公然包庇,这不是得寸进尺嘛。

然而就在他腹诽的时候,却听得上首那位忽地道:“按她说的办罢。”

说着就随手从那判官笔里引出那褚姣的残魂,用鬼力团团包裹住便将其丢给白无常。

白无常惊讶抬眸,便被砸了个满头,赶忙手忙脚乱地接过。

这位怎么突然间就同意了?果真喜怒无常。

但上头的想法他不好揣测,只好捧着那团残魂恭敬退下了。

晏词将周遭的人都遣下,直到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将那判官笔放到脸畔轻轻蹭了蹭,低垂的眸中满是欲.念与爱恋。

“槐姐姐……你真是过分,都这么多天没见我了,都不想我的,竟然又去勾搭了个野男人……”

说着他又轻轻亲了亲那枝笔,妥协道:“罢了罢了,反正你心里有数,我也不拘着你,你只要心里有我就好了……”

“不过,看来我还是得在你跟前盯紧了才妥当呀…”

他细细地将判官笔收拢进怀里,起身迈进一处深渊里,转瞬间身影便自原地消失,徒留一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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