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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一地黄土?”“会叫你大开眼界的黄土。”
皇帝兄妹你来我往的时间里,场上的局面又生变化。冈萨罗不知从哪里找出一股力气,忽然爆发,将斯坦的左脚撇向一边。斯坦措手不及,跪倒在地。老迈的冈萨罗此时又像闪电一般迅捷。
他爬起来,抽出腰侧短剑。亮白的剑身化作一道银光,直刺斯坦。斯坦单膝跪地,盾牌厚重,手里的又是长剑,就算立刻举剑格挡,也来不及了。就在大家都以为形势逆转的时候,光头斯坦突然大吼一声,状若野兽。他抛下盾牌和长剑,放弃防御,迎面撞进冈萨罗怀里。斯坦像一头飞扑的豹子,冈萨罗的短剑被他撞偏,割伤了他的耳郭,继而被斯坦的撞击打落在地。
短剑几乎和它的主人同时落地。斯坦抱住冈萨罗的腰,使出军队里摔跤的手法,将他再次摁倒。斯坦跨骑冈萨罗,一双拳头不断出击,骇人的金属声不绝于耳,仿如冰雹雨落在钢板上。冈萨罗还是不肯屈服,最后是裁判上来终止了比赛。老爷子脱掉头盔站起来,脸上写满不甘。观众席上嘘声四起,有人大声骂裁判,用词很脏。一个看不清是洋葱还是苹果的东西被扔上赛场。但比赛场地太大了,水果打在场边银狮卫的肩甲上。银披风的骑士们手按剑柄,向那个看台围拢,叫骂渐渐止息。
伊莎贝拉站在裁判一边,冈萨罗的白胡子都染红了,不阻止比赛,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这么想的时候她完全没考虑过,冈萨罗身为帝国骑士,活下来对奥维利亚未必是好消息。
四轮过后是午休时间。出身北方的伊莎贝拉之前从未听闻过这条规矩,安妮抱怨洛德赛的人都太懒散,大白天也睡眼惺忪,然而以这里的气温来看,顶着日头劳作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休战的钟声响起后,平民和富人看台的拱门打开,民众沿着看台两侧的石砌通道排队离开,人数虽众,却井然有序。伊莎贝拉远眺川流不息的人潮,一时搞不清究竟是大竞技场的精妙设计让她惊叹,还是洛德赛人民的秩序更叫她耳目一新。
在我的故乡,伊莎贝拉苦涩地回忆,看台是专为贵族搭建的,人们只能挤在守卫背后,坐在亲朋肩膀上观看比赛。老实说,真不知道他们在那么远的平地上能看到什么,抑或他们只是期盼从天而降的好运,等待凯旋的骑士老爷策马经过,洒出一把钱币,观赏他们哄抢。伊莎贝拉不忍心责备他们,那些都是衣衫褴褛的农夫,或者头发散乱,浑身骚臭的马僮。事实上,记忆中黑岩堡只举行过两次比武。父亲以律己为荣,最讨厌劳民伤财的浮夸宴会,赫提斯则恰好相反。
午休时分,皇帝和贵族看台的贵宾自然是不用离场的。今天的大竞技场座无虚席,也就是说,有十万人汇聚此地。此刻,竞技场外的广场上一定挤满了兜售食物酒水的摊贩。马匹,车辆和人流汇聚成一池沸腾的湖水,大人们的四轮马车能不能挤出一条路来还是个问题,当然,他们也的确不必如此。御用看台以及贵族区都架起了长桌,桌上铺有殷红的长条桌布,刷了蜂蜜,外皮金黄的烤羊被整只抬上桌。烤全羊旁边是一整只焗蓝鼋,铁砂群岛特产,桌上的每一只都有石磨大小。圆溜溜的鼋卵摆了一圈,上面浇了透明的汁,晶莹透亮。洛德赛贵族的食谱可真宽,每次赴宴,伊莎贝拉都要重新感叹一遍。食物还在一碟接一碟不断往桌上垒,安妮站在蓝鼋旁边,盯着它的裙边看了好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旁边的鹿肉炖蘑菇端过来。伊莎贝拉叹息,鹿肉的确是美味,可是她也想尝试新鲜的食材啊。
席间不断有贵族端着酒杯过来,感谢皇帝赐宴,伊莎贝拉留心他们衣服上的家徽,没有一个绣有并蒂百合。科洛拉家的人没有来观战的吗?伊莎贝拉不相信。她向贵族看台张望,除却一片攒动的人头,什么都没找到。她难掩失望,盘子里的鹿肉几乎没动。
打起精神来,伊莎贝拉,往好的方面想,起码你认得不少家徽了。她握着母亲的遗物,安慰自己。称不上自欺,这段时间她的确挺努力。比如说,正端了酒杯走过来的是迪安家族,他们的家徽是绣着菊花的鸢盾。伊莎贝拉记得迪安家的公爵叫做安柯,是一个须发银白,脸上生了好些老年斑的老头子,她在初到夏宫的水厅晚宴上见过他。站在他右手边,笑容可掬,下巴蓄着短胡须的是他的长子艾利克斯。安柯左侧的中年女人则是个陌生人,下巴上有一道短促的浅疤,容貌顶多四十来岁,两鬓却几乎全白了,浅褐的长卷发里夹杂不少银丝。看她五官,应该也是一位“迪安”,但她胸口并无鸢盾,别的是一枚金色徽章。徽章正中是后脑紧贴的智慧双子,一轮满月悬浮其上,周围是散乱的云彩。
她是一位大学士!伊莎贝拉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学士,大陆上最有智慧的十二个头脑之一!伊莎贝拉抑制不住内心激荡,看了她好多眼。大学士也在看她,神情自然不会跟她一样。她灰蓝的眸子好深沉,看着它们,仿佛置身崖边,凝视白浪翻涌,深不见底的海面。
“拉里萨,用你的算术说说看,斯坦夺冠的胜算有多少?要是超过米诺,我现在改押还来得及。”皇帝的声音把伊莎贝拉从凝望中拉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了她好久。素未平生,这样盯着人家看太失礼了。伊莎贝拉心怀歉意,只好以微笑向大学士致歉。拉里萨并未理睬,回答赫提斯:“战争可以预测,比武却无法估算,人心是不可估量的。”
赫提斯抚掌大笑:“至理名言!”他转向绯娜,“创造奇迹的是图尔瓦王,也是狮子的心。雄狮之心,总会创造伟业,或早或晚。”拉里萨的脸上明摆着赞同。她是皇帝的近臣吗?看她举杯敬酒的样子,分明是温文尔雅的大贵族,对交际和礼仪十分熟稔。本以为学士都是诺拉那类人,就算是泽曼学士,也整天泡在书堆里,原来学士也可以是这个样子。
反正没人搭理,伊莎贝拉干脆沉浸在思绪里,艾莉西娅的名字忽然从赫提斯口里冒出来,将她拉回现实。“我看今天‘恶龙’志在必得,艾莉西娅要进决赛,先得赢过斯坦。就算她侥幸胜了,也得被拔掉一身鸟毛。反过来,也是一样。我的好妹妹,你就别倔了,听你哥哥的,押米诺。”
绯娜笑出声,成套的蓝宝石耳坠和项链一阵晃动,散碎的钻石光芒晃花人眼。“我看她皮厚得很,没那么容易死。武士为了荣誉殊死战斗的勇武场面,不正是陛下您所期待的吗?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我赢了,你就欠我一个心愿,如何?”
“你呀……”赫提斯无可奈何,话音忽然变得既轻又低。伊莎贝拉听不真切,依稀听皇帝说什么“姐姐”,好像又说了“一样”。绯娜眼里的笑意转瞬间消退,绿眸结了寒霜。伊莎贝拉不敢跟她搭话,小心翼翼叉着鹿肉。皇帝兄妹间的气氛变得很尴尬,两个人都是一点声息也没有。
就算我一时说错话,安德鲁也不会真跟我生气,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不上我们。想起家人,伊莎贝拉心底一片柔软。她忽然很期待艾莉西娅夺冠的一刻,那时候,大陆上最有权势的兄妹之间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恶作剧般的想法让她觉得自己变坏了,可他们到底是敌人呀。有什么比敌人反目,更令人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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