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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没错,我支持你,我的密尔。”她拍响鲁鲁尔肩膀,几乎贴到对方脸上。鲁鲁尔冷着脸,抄起背后的烟杆,黄铜烟锅抵住诺拉胸口。“滚远。”柏莱人的大陆语足够利索。
“你应该要回去,回到你的故土,带上你的族人,也带上我!”
“带上你?”
“当然,当然带上我。我们一起穿过暴风之眼,驾船跨越风暴海。你们柏莱人不动海航术,我知道,我很清楚,但那不重要。”诺拉双手捧心,“我可以帮你,不遗余力地帮你。我可以造船,教你海洋的知识,帮你夺回你们的向导,也能为柏莱人的秘法学说帮上大忙!设想一下,两块大陆隔绝了一百六十余年……而且,并且,你听我讲!从一开始,两地的秘法师们就站在不同的位置,以不同的角度认识了秘法。多年以来,伟大的头脑们按照各自不同理解,探索出独具特色的秘法道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诺拉简直要哭出来。鲁鲁尔的痛苦与她不相上下。她扬起烟锅,用那块熏黑的铜料顶起诺拉的下巴,将她的视线推离。
“真他妈的活见鬼。”鲁鲁尔用大陆语说,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正统的柏莱语言里,甚至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脏话。“如果当初不接受你的帮助,今天何苦活活受罪?”鲁鲁尔直起身子,半跪在地,手臂一再用力。诺拉的下巴被迫不断抬高,直到颈椎发出可怜的脆响。她摸索着站起来,鲁鲁尔的烟锅紧跟着她,那块金属死抵住她的下巴,快要顶破皮肤,捅进她口里。
鲁鲁尔沉重叹气,用柏莱语说道:“神王在上,你的儿女绝不恩将仇报。否则——”鲁鲁尔咬牙切齿,换回大陆语,“我真该把你切成碎块儿喂猪!”
“需要帮忙吗?”花斑掀开皮帘,探出脑袋。烹煮秘法浆糊的黑锅喷出一连串咕嘟咕嘟的粘稠泡沫,鲁鲁尔与诺拉同时转向女孩。她拖着草绳,耗子无毛的尾巴栓在草绳上,露出食指长短的一小节。诺拉清楚,后面还有更多。那些肮脏,少肉,但易得的啮齿动物被女孩串成长串,当做猎物拖回来。诺拉警告过她,脏老鼠让人染病,尽管鲁鲁尔是强壮的柏莱人,但谁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免疫那些可怕的热病。花斑讥讽她对柏莱人一无所知,每日仍然出去抓老鼠,只是不再徒手拎回来。
“犯不着冒险出去。”鲁鲁尔的视线回到诺拉身上。“难不成,她带进来的面粉是假的?”
“‘鲁鲁尔永远跟她的族人在一起’,是您教导的。大家都吃老鼠,我们却大嚼白面?”花斑揉揉鼻子,她的鼻梁上斜抹了一道黑灰,不知是逮老鼠蹭的,还是柏莱人的“战斗装束”。
“哼,神王的预言不理会,口粮的来路倒一定得守旧。草鞋的编法也是跟帝国人学的,怎么不赤脚出门蹦跶?”
“没有错,默守陈规最没意义。”诺拉站直身体,退后一步,彻底脱离鲁鲁尔烟杆的控制范围。她抚摸下巴上被磕出的痕迹,确定这地方明天一定会肿起来。
鲁鲁尔冷笑,讥讽她的娇贵。“喔,是的没错,所以最痛恨规矩的秘法师大人连基本的诚信都懒得遵守,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来,心底不会产生丝毫不安。对吧?”她伸直手臂,诺拉想要躲闪,没能得逞。鲁鲁尔的黄铜烟锅敲中她的腮帮子,紧跟着勾住她的脖子,将她拉向自己。
“自从你住下来,偷偷摸摸画得可尽兴?”鲁鲁尔是个柏莱人,超出帝国标准的高个子。她逼向诺拉,俯视着她,深陷在眼窝里的银灰眸子亮得像一对匕首。
“你声称要帮助我,我以朋友的礼仪对待你,可是你,你是怎么回报我的?”鲁鲁尔垂下烟杆,换作左手掐住诺拉。她柏莱人的大手可真带劲儿,一把捏扁诺拉的气管,让她难于呼吸。
“不……我,你没有,证据……”
“证据?”鲁鲁尔啐了一口,抬起手臂,单手将诺拉举离地面。“居然跟鲁鲁尔要证据,肮脏的渣滓。”她唤来灰斑,“搜她的袖子,口袋里没有就把她给我扒光。”
花斑点头,双手拽住学士袍的广袖。诺拉喷笑,脸皮憋得粉红。“袖袍就是秘法师的,剑鞘。你让,你的族人,把手伸进敌人的剑鞘里……”
“承认你是敌人了?”鲁鲁尔陡然拔高语调。她撇下烟杆,双手用力,诺拉的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她扒住鲁鲁尔的手,指甲抠进她粗糙的虎口里。但毫无意义,柏莱人的手掌越收越紧,她一口气也吸不进来了,干瘪的肺叶让她眼前发黑,墙壁上头颅破碎的大猫似乎活了过来,用残缺的半个眼眶盯着她,低声咆哮。
“你不。”诺拉想说光明王的使者绝不恩将仇报。身为柏莱人的神官,背弃神王的誓言等同于抛却鲁鲁尔的身份。她不明白人心,但对自己的研究抱有绝对自信。事实上,她信赖柏莱人习俗与神祇的力量,多过仰赖鲁鲁尔本人。从死谷回来以后,她改良过甲虫守卫,只要她动动手指,那小东西眨眼间就能要了这两个柏莱人的命。只需动动手指,勾勾指头,与神秘的古柏莱秘法永别。
“我,我相信你。”诺拉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毫无诺拉风格的遗言。攥着秘法师脆弱脖颈的大手随之收紧,诺拉听见皮肤下的微小血管挤压破裂的声音,最后一个肺泡也瘪下去。由秘法产生的光明被黝黑的大手罩住,鲁鲁尔的小屋坠入深黑的泥沼。冰凉粘稠的污泥将诺拉包裹,让她动弹不得。隔着泥浆,她听见模糊的嗡嗡声响。
是那个柏莱小孩,我的密尔从不叽叽喳喳。哈,我这是要死了?诺拉·秘法,因秘法而生的伟大导师,尚未完成使她名垂千古的第一个创造,就要死在一间臭石头屋子里?她的尸体将被粪水泡烂,她伟大的心智与她的灵魂一道坠向冥间。没人会记得她,仿佛她从未活过,仿佛二十年的挑灯苦读只是一场梦。她仍是那个被抛弃在洛德赛随便哪棵爬满刺蛾幼虫的悬铃木底下,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未获得,就要无谓消亡的生命体。
噢,双子神在上,去他妈的古柏莱语吧!
诺拉调动最后的意志力,搬动手指寻找藏在袖子里的甲虫守卫。她颤抖的指尖触到甲虫蜷成球的冷硬外壳,臣服于秘法师的无形绳索紧缚住它,诺拉勾了勾手指,她太虚弱,已然无力将之解开。
“唉。”有人替诺拉叹气。将要拧断伟大的心智与名垂千古的秘法成就之间纽带的无情大手陡然松开,诺拉像袋烂豆子般颓然坠地。智慧神保佑,她从未觉得摔落的疼痛如此美妙。
诺拉侧卧在地,脸皮贴着石砖,狼狈呼吸,石屋的地砖那股子发霉的草药味道直冲进她头颅里,那是常年浸泡在柏莱人巫术蒸汽里的味道。管它什么巫术呢!诺拉无暇抱怨,她眼冒金星,浑身发麻,呼吸的疼痛深入喉咙,一路延伸到肺部。若非她是柏莱人的鲁鲁尔,我已经死了。诺拉向熬煮黑锅的火塘投去一瞥,生平头一次对野蛮人的巫术心怀感激。
“把她扒光,搜出她的笔记。”鲁鲁尔居高临下望着诺拉,银眼睛炯然而残酷。“我原本是打算相信你的,帝国人。”她蹲下来,拉起诺拉的衣袖,确保她没法子偷袭。“接下来,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仅不会碰你,还会拿你当恩人对待。”她伸出手掌,摩挲诺拉被她掐出血印的脖子。为了表达尊重与正式,她用了柏莱语。“神王注视着鲁鲁尔,鲁鲁尔绝不能做有辱神光之事。您只需坚持片刻。荣耀日近在咫尺,即便在夜里,就在俗世粗陋的容身之所,也可听闻它的吐息。”
花斑冷着脸走过来,跪在诺拉背后,动手撩起她的长袍。诺拉仍躺在地板上。陌生的秘法波动,犹如一个操着蹩脚大陆语,浑身墓土的耄耋老人。他干瘪的嘴唇开合,一枚又一枚纹章从他缺牙的嘴里坠落出来。它们贴着地板低飞,滑过她的毛孔,在她的内部世界留下巨大的回响。
“能听见。”她回答。秘法神秘的音符引发她身体的共鸣,她的手指抠进砖缝里,不可遏制地泪流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算了下存稿,感觉有些吃紧了,从本周开始改为一三五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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