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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太妃隔日把太子妃也请到了她宫里。
本着为孙辈着想的原则,贤太妃颇为语重心长道:“欲速则不达,想当年先帝在时,龙体有恙,先皇后也没发过命阖宫妃子全去侍奉的懿旨,你这嫁到东宫连个年头都还没过,不宜操之过急。”
若不是太子特意前来,贤太妃本不欲插手此时。
她是先帝的妃子,子辈和孙辈的女人跟她有何干系,管得好,是身为长辈应当的,小辈不领情,那就算她多管闲事,平白吃力不讨好。
姚缨微垂着头,一副恭谦聆听的柔和样子,待到贤太妃说完,她让玲珑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贤太妃身旁的嬷嬷接过,恭敬呈到主子手里。
贤太妃拿着册子,本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然而越往后,她面色愈发凝重,翻不到一半就把册子合上,抬眸看着姚缨。
姚缨不避不躲,迎上贤太妃审视的眼神,两人四目相撞,内里涌动的情绪,彼此心照不宣。
贤太妃是个极护短的性子,但如今宫里头值得她护的没几人了,姚缨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把后宫众妃的脾性短板摸个一清二楚,详详细细罗列到纸上,即便有太子在背后相帮,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便如德妃所言,这个虚岁还不到十七的小姑娘,确实不容小觑。
贤太妃再看姚缨这个人,海棠红绣金云纹掐腰夹袄,下搭同色的百褶袄裙,长眉秀目,秋水盈盈,一身欺霜赛雪的白细肌肤,真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样貌,也是正值风华的好年岁,有朝气,也有冲劲。
反观自己,真的是老了,经不住了。
“你且去看看皇后,毕竟在外人眼里,你们是亲姐妹。”
外人只觉皇后和这个妹妹不亲近,只有极少数人才知这对年龄相差十来岁的姐妹不仅不亲近,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然而,这时候的姚缨还不足以让妃嫔们信服,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本册子不到关键时刻是不宜拿出手的,虽然确实有用,但同时也几乎把后宫绝大多数妃子都得罪了。
如今她也只是用来跟贤太妃透个底,她并非软弱无欺,而这宫里的女人身正的没几个,光施恩是不够的,树立威慑力也很重要。
姚瑾那种长袖善舞,用恩惠收买人心来巩固自己权柄的做派,姚缨并不认同。
养肥了蛀虫,亏空只会更大,到最后捉襟见肘,想补救都没法了。
在太子派来的几名算学女官帮衬下,姚缨终于把内务府大小账务捋明白了,只是近三年的账,就已经隐隐有了坐吃山空的势头。
“宫内衣食吃喝,有专门的渠道供应,有的甚至是御贡,分文不花,譬如这锦缎,由西蜀上贡,记到账目上,居然写着两百两一匹,还有这米油盐碳,价额是民间的十倍以上,我倒不知原来皇家的生意这般好做,亦或是有人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姚缨话算说得直白了,而姚瑾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已经在册的账目,一笔一款写着在,期货两清,就是要查,也是笔糊涂账,查不明白的。
“阿稚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这两年本就收成不好,各地供货皆是吃紧,价额上浮更是常有的事儿,我们总不能肥了自己饿瘦百姓,于皇家声誉也有碍。”
姚缨吸了口气:“皇后请好好看看账目支出,这不是简单价高价低的事儿,而是有人在利用价差吃回扣,吃得还不少。我让人算了算,若按正常的价额采买,每年可以省下将近六万两的雪花银。”
姚瑾侧卧在榻上,脚上仍绑着板子,姚缨把账本举到她面前,标红的账目一笔笔指给她看,到了最后总账,姚缨冷笑一声:“后面还有皇后的印章,既是皇后查阅过,原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想让她手忙脚乱,出洋相是吧。
那就从算账开始,一笔笔的算明白了。
“那么太子妃想要如何?如今章印在你手上,管权的也是你,该查的查,该罚的罚,谁还能越过你去。”
姚缨胳膊往后一转,把册子交给玲珑收着,自己坐到了贵妃榻边沿,看着一脸防备的长姐,以不高不低,好似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道:“所有人都知我们是姐妹,皆出自岭南姚家,你出事,我也脱不开干系,所以你才毫无负担地把烂摊子丢给我,让我帮你擦屁股,补你当皇后这几年来捯饬出的一堆烂账。”
皇后设了一个大局,最终的龙门阵,原是摆在这里。
一只脚伤得也算值了。
姚瑾没有半点阴谋被揭穿的难堪,反而面上挂着笑:“那又如何?你揭发我,你又能独善其身,不要忘了,是我把你送到太子身边的,即便在太子眼里,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好,你又能好到哪去,你已经有个那种出身的娘了,我如果也出了事,你这个太子妃还真是一身筛子了,往后背景更硬的侧妃进门,你腹背受敌,又一身漏洞,只会更加难过。”
听到这话,姚缨却不为所动,反而想笑,她一直不能理解姚瑾,哪怕现在,也仅是一知半解。
处处谋划,机关算尽,最后又得到了什么,皇后之尊,真的令她快乐吗?
不尽然吧。
“我这一生,无所谓对与错,也遑论是非公道,所求的无非一个嬴字。”
姚瑾仍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用着怜悯的眼神笑看姚缨:“你终会懂我的,因为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
“不,我不是你,我心内有杆秤,有所为有所不为。”
姚缨走出长春宫,心头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这座宫殿名不副实,在她看来,有的只是压抑和桎梏。
回到东宫没多久,五公主就上门了。
姚缨让人引到西暖阁,自己换了身素净常服,才不紧不慢往那边去。
五公主正立在廊下逗鸟,一手抓一只,福宝的一双子女扑腾着翅膀,发出呱呱的叫声,似是受到了惊吓,它们不似福宝,还没受过专门的训练,不会学舌,叫声听着有点惨。
玲珑忍不住上前道:“禀公主,这两只还是幼鸟,羽翅尚未长成,也不会吐字,不如等它们长好了,公主再来逗弄。”
五公主稍微松了劲,一只趁机摆脱,扑腾飞到了横梁上,两片单薄的小翅膀不停扇动,嘎嘎叫得更欢,像极了福宝生气骂人坏的样子。
“你这个小畜生,脾气倒是不小。”
五公主手上一甩,另外一只也挣脱飞走了,立在另一边横梁上,也嘎嘎冲她直叫。
五公主仰头望着,脑袋顶都要冒烟了,她扭头瞪着玲珑:“本公主玩个小畜生,也要经过你的同意?我是主子,还是你?”
玲珑正要下跪,姚缨适时开口:“好了,公主也说不过小畜生,逗一逗便是,何必发这样大的火。”
五公主立刻换了态度,面上笑盈盈:“嫂子说的是,我不气。”
姚缨也笑笑,抬脚先进了屋,五公主紧跟在她后头,一进来先道歉:“前几日是妹妹不对,眼见母妃病重,关心则乱,失了仪态,若有得罪嫂子的地方,还望嫂子勿怪。”
“你只是到皇上跟前哭了哭,又去皇后和太妃那里哭了哭,哪里得罪到我了,你只要不在我面前哭,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姚缨声清且柔,更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温意绵绵,是男女都爱听的那种调调,五公主跟姚缨接触不多,被这声儿一带,来之前打的腹稿顷刻间散得七零八落,最后讷讷说了句:“病急乱投医,我是急了点。”
若不是太妃非要她来这趟,她原本是不乐意的,论资格,哪家贵女不比这个来自蛮夷障地的小庶女强,无论是谁都敬着她捧着她,唯独这位,大不了她几岁,却还真端起嫂嫂的架子,讲话一套一套,说得她一愣一愣。
“既然没有别的事,妹妹就先回吧,我待会还要去前头给殿下送点心。”一听到太子哥哥,五公主想不怂都不行,太子哥哥虽然没有明着找她,却叫赵无庸送了把戒尺过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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