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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芙蓉躺在雕廊画栋的千工拔步床上,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陷在这个长长的梦里醒不过来。

梦中,她踏空行走在云雾缭绕的山间,走着走着,一脚跌落红尘,在苏家投胎长大。从垂髫小儿到出嫁新妇,日子虽如走马灯似的飞快流转,细微处却无一不真,无一不实。

这无从质疑的真实甚至让苏芙蓉心生恍惚,此刻的她,究竟是在一场大梦中走马观花,还是被仙人拉入幻境,难辩朝夕虚实?

正慢悠悠想着,忽有聒噪的声音响起。

“芙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苏芙蓉抬眼看去,发现是她的王爷夫君,顿时露出个不屑的冷笑。

说得这么好听,莫非一点不怕报应?

甘愿做侧室的女人,自然就没了十里红妆的风光,但苏父给了十万两的压箱钱,隔三差五还补贴三五百两,以至于苏芙蓉手头十分宽裕,甚至在贤王府得了个“散财娘子”的绰号,上上下下没有人敢懈怠。

她夏末进府,和贤王依偎在后院的千年古槐下,相约生下男孩就立为正妃,甜蜜得与世间所有璧人一般无二。

可惜好景不长,等到天高云淡的时节,王爷就忙碌起来,旬日难得一见,待她怀孕后,更是多番求见都被拒之门外。

与此同时,王府又抬了一位侧妃,娇娇怯怯的,很是得宠。

那时候苏父不知为何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她,苏芙蓉手头也有些拮据,但她骄纵惯了,不会思前想后,挺着肚子就去找柴傲天争辩,却被府中管事一把推倒在石子路上,斥道:“王爷和新人说笑,哪有你这倒霉旧人上前扫兴的份儿?”

满院子的嘲笑声中,苏芙蓉捂着流血的身体蜷缩在地,才知道柴傲天早已厌弃了她,不过是为了苏家的面子虚与委蛇罢了。

现在苏家倒了,苏父也中风躺在床上熬日子,她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

靠着贴身婢女省出来的银钱,苏芙蓉勉强请了个大夫,可惜才吃两帖药就被拖到王府最偏僻的院落,让她自生自灭。

靠着所剩无多的私房,苏芙蓉一日日苟延残喘着,看着四个婢女先后被打发出去,或死或卖,终于在入冬时听到了苏父的死讯。

彼时她已经面如槁木,心灰意冷,眼泪都流不出来,可惜偏偏命大,硬是馊饭冷茶地熬了过来。

就这样熬到深冬,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雪。

那雪真的好大,雪片子跟鹅毛似的,飘飘洒洒,没一会儿就把她埋在院子角落的两个小小坟包盖住,看不出一丝痕迹。

那是苏父和她未能出生的孩儿。

苏父病故,苏家产业尽数落入庶弟苏若凤手中,这个弟弟常年在外读书,和她关系平平,后更是恨她气死父亲,连出殡都不曾告知。

还是苏父头七时,从前伺候的下人为了奚落她,特意跑来嗑瓜子嚼舌头,她才知道这噩耗。

“爹爹……”

苏芙蓉许久未曾进食,丁点力气也无。她费力仰起头,望着漫天飞雪,直看到眼眸深处,整个世界都化作白茫茫一片。

瑞雪贵如金,可传天地人间音讯。

眼下这般大雪,莫非是父亲来接她了?

这般想着,耳边竟传来父亲的呼唤,若隐若现的,一声声在唤“囡囡”。

真好,父亲真的来她了。

两行热泪从苏芙蓉眼角流下,没入鸦羽般的鬓发中。

……

“老周啊,我囡囡怎么还不醒?”

拔步床边,苏父焦急地小声叨叨,不停催促周老大夫把脉。

“你着什么急?”周老大夫翻了个白眼,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我都把过多少次了!囡囡没事,就是睡着梦魇了。”

他和苏父相识于微末,几十年的交情,还差点成了师徒,是以说话比较随便,对苏父这种拼命催促大夫的行为直接不满。

“哎呀你快看啊!”苏父的声音忽然哽咽,“囡囡都哭起来了,怎么会没事?这丫头从小就又皮又壮,哪里掉过眼泪?我可怜的囡囡啊,呜呜呜嗝!”

周老大夫:“……”

周老大夫太知道苏父这爱掉眼泪的毛病了,要不是他看见病人受点罪就能把自己哭到虚脱,当年真的很适合学医救世。

现在这样腰缠万万贯也好,每年冬天给穷苦百姓赠粥施药的时候,周老大夫都不用费心募捐,直接上苏家递拜帖就行,省心又省力。

唉,都老头子了还哭成这样,真是丢脸啊……这般想着,周老大夫直接抽出苏芙蓉腕下的药枕,反手一拍,道:“醒醒!”

正常情况下不应叫醒沉睡中或正做梦的人,那样醒来容易心悸难受,但苏芙蓉已睡了两个多时辰,脉象也渐趋平缓,是该醒来了。

再睡下去,她父亲非把眼泪流干不可。

“你干什么!”苏父噙着眼泪着急尖叫,“要把囡囡吵醒了!”

周老大夫:“……盼着囡囡赶紧醒来的不是你吗?”

苏父:“……”

二人大眼瞪小眼时,苏芙蓉终于抬起眼皮,目光迷茫地盯着头顶花花绿绿的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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