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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书上按下的手印,昭示着夫妻关系的了断。
楚绪宁捡起和离书,仔仔细细将它折好收起来。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楚绪宁整个人重新恢复冷静与理智。
无论这个男人和黛娘经历过什么,今日之后,都会消散殆尽。
收起和离书时,楚绪宁摸到袖中令一封密封好的书信,很厚。
这时临行前,明媚交给他的。
她要他带一句话给秦晁,再将这东西交给他。
她说,这是了断。
角落的少女哭的声嘶力竭,门外的看客指指点点。
楚绪宁垂眼,地上的男人满身狰狞,血迹斑斑,宛若一滩烂泥。
他已无力再反抗了,却依然含着她的名字,想要见她。
楚绪宁走了过去,在秦晁面前蹲下,目光有意无意避开了秦晁的右手。
“秦晁,你与黛娘根本是不同的人,你能得到她,纯粹是因为一场意外。”
“幸而有景家公子出手,将她救出,才没叫她继续蹉跎于你手。”
在听到景珖的名字时,秦晁已然涣散的眼神骤然聚拢,透出几丝惊恨。
楚绪宁在这一刻,忽然猜到了明媚的用意。
他拿出那封厚厚的书信,丢在秦晁身边。
“黛娘请我将这个交给你,纵然你心里还有什么不甘,也别再纠缠她。”
“她与你的了断,都在这里。”
听到明黛的名字,秦晁已有了反应。
他的右手无法再用,几乎是用尽全力翻过身,便用颤抖的左手拾起那封信。
他太想她了,哪怕有一丝她的气息,他都舍不得撒手。
秦晁握着那封信,像是抱着明黛,蜷缩起身体将信护在怀中。
忽的,男人的眼神一凝,蜷缩的身体又慢慢展开。
他曾无数次轻嗅她身上的气息,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信上沾染了几分陌生的女儿香气,并不是她的。
信被封着,他也看不到信上的字迹。
可他心中莫名坚信,这不是她给的东西。
在楚绪宁看来,秦晁的反应,不过是知道明黛要与他了断后的失魂落魄。
他心中的敌意淡了几分,压着妒意告诫——
“秦晁,明家永远容不下你这样的人。你与明黛永远都不可能。”
“再纠缠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你还有家人不是吗?与其去招惹你根本不配招惹的人,不妨痛快放手。”
秦晁闭了闭眼。他分明更狼狈,可再睁眼时,一双眼含着更加冰冷的嘲讽。
楚绪宁话音未落,秦晁嗤笑起来,他扬手一扔,那信件飞出去,落在院中一角。
楚绪宁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被他的神情和举动刺痛。
他掐住秦晁的脖子,神情凶恶。
“你以为我在同你开玩笑吗?倘若你今日遇上的明家的亲长,只会死的更难看!”
“他们那么好的女儿,却被你糟蹋!你配吗!”
秦晁的脸色渐渐涨红,却仍旧笑着,喉咙里时不时溢出怪声。
他微微仰面,眼中映着整片天空,眼眶猩红。
多好笑啊。
曾经,他为自己身上的丑陋疤痕自卑,为这一日的羞辱而惶恐,为太多太多被过往阴影笼罩的小事不安暴躁。
可当它们一一应验发生时,他才恍然,这些事带来的伤害,根本微不足道。
而他,却在它们尚未来临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冲着她发泄那些不好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身上伤痕累累,心中却只有干干净净一道情绪——后悔。
后悔没有在伸手就能握住她的手时,对她再好一些。
秦晁笑着笑着,眼中忽然透出阴寒,冲楚绪宁狠狠吐了一口。
带血的唾沫星子瞬间喷了楚绪宁一脸!
看着高高在上的青年满脸惊惧的松开手,秦晁再次朗笑起来。
所有人都说我不配。
可这世上,只有她有资格来评断我配不配。
其他人,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楚绪宁何曾受过这般侮辱,当即变脸。
他将秦晁往地上狠狠一搡,抬脚就要踹:“不识抬举——”
“住手!”一道气息稳足的男声自门口传来。
伴着呵斥,一柄长刀破空而来,逼的楚绪宁飞快收腿后退一步。
长刀险险擦过他的衣摆,铿锵一声,钉进堂屋前的门柱。
一群身着便装的士兵拥簇着为首的男子涌入,护卫以为有援兵,拔剑相向,战火一触即发,看戏的百姓慌忙散去。
楚绪宁看清来人,大声喝止:“放下武器!不得放肆!”
他向来人抱手:“明将军,您怎么来了。”
竟是明程!
“晁哥!”孟洋随着队伍进来,眼见秦晁赤着上身躺在地上,眼都红了。
他将地上的秦晁扶起来,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
一抬头,孟洋恶狠狠看着楚绪宁:“老子跟你拼了!”
几乎是孟洋动手的同时,被按着的胡飞也奋力挣开束缚,两人直冲楚绪宁。
楚绪宁没有防备,脸上挨了一拳,小腹挨了一脚,整个人飞起砸在墙上,狼狈滚落。
护卫正欲动手,明程一个眼神杀过去,“谁再动手,本将就废了他!”
这些护卫都是太子拨给楚绪宁的,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何曾被这般压制。
“我等奉殿下之命沿途保护楚大人,这位将军莫非要违抗殿下不成?”
一听到太子,明程的脸色瞬间变了。
太子怎么会知道?
黛娘和媚娘遇刺,很有可能与宫中那两位有关,眼下找到黛娘和媚娘,应当秘密行事,怎么连太子的人都来了?
楚绪宁狼狈的扶着墙站起来,明程是明黛最敬重的叔父,他并不敢在明程面前造次。
是以,楚绪宁主动开口:“都不许动手!”
他望向明程:“将军可是知道明靖兄已同时寻得黛娘和媚娘才赶来的?”
明程一怔:“媚娘也找到了?”
地上的秦晁无声抬眼,目中划过淡淡的惊色。
楚绪宁忍痛再抱手:“是,二人都已找到,安然无恙。”
明程:“她们人在何处?”
楚绪宁正欲开口,又防备的看一眼地上的男人。
他道:“晚辈这头的事已处理好,就由晚辈带将军前去吧。”
明程没有回应。
他看一眼院中情形,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青年,迈步走了过去。
就在明程蹲下时,秦晁忽然拽住明程的衣领。
“将军小心!”楚绪宁出言提醒。
明程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
他久经沙场,一个人是否有杀气,他最是敏感。
面前的人早已脱力,根本伤不了他。
况且,此人的动作瞧着凶狠,眼中却只有满满的哀求。
“把她……还给我……”
“求你……还……”
明程蹙起眉头:“你就是秦晁?”又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这是你写给我的?”
看到自己亲笔手书的两封信,秦晁的眼眶忽然红了。
老天爷,果然还是不喜他啊。
连救黛黛,都要他晚旁人一步……
明程看着秦晁渐渐陷入某种痛苦情绪,转眼望向楚绪宁。
“楚大人方才是在做什么?何故大打出手?”
楚绪宁见秦晁还抓着明程的衣领,蹙眉道:“明将军,此人凶狠疯癫,您还是小心的好。此事晚辈一两句解释不清楚,只是替明靖兄走一趟,来替黛娘了结一些事。”
是靖儿委托楚绪宁来的?
明程看一眼太子派来的护卫,心中不有恼火。
黛娘还活着,对他们来说已是大幸。明程当即向兄长嫂嫂修书,启程赶来。
奈何他之前找寻黛娘和媚娘旧伤复发,一路上有些耽误,现在才到。
没想到了这里,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仅有个楚家公子掺和近来,他甚至用的还是太子的人!
靖儿到底弄清楚没有!
明程神色深沉的望向面前的青年,低声道:“秦晁,这里的事我还需要弄清楚。”
他垂眼,只见披风之下,青年的小腹伤痕交错,血迹斑斑。
“你伤得很重,先在家中好好养着,黛娘的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程企图拿下他的手,可秦晁的手像是长在他的衣领上,怎么都拽不开。
青年的目光透着执着的请求,那一瞬间,竟勾起了明程早年的伤痛。
他一生最爱的女子,因病早夭。
最晦暗的那段日子,他也曾颓靡不振,希望老天爷将青娘还给他。
他尝过死别的苦,而今,青年眼中的生离之痛,不亚于死别。
明程心头一动,生了恻隐之心。
“难道你想让黛娘回来时,见到你这般模样?”
“或者,此刻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先帮你带给她。”
“回来”两个字,轻易地打动了秦晁。
他眼神一怔,手不自觉的松了。
不行,不能让她看到这样。
带话?
秦晁想她快想疯了。
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想念要同她讲。
可是手松开那一瞬,秦晁想起了她曾在他怀中哭了整晚的那个晚上。
也想起了送走翠娘那日,她在陵江江畔抱着他的情形。
他曾答应她,会陪着她面对过去。而她的身边,可能还有潜在的危险。
“告诉她……时刻小心……”
“还有……别怕……”
明程狠狠一震,心中忽然难受起来。
秦晁先后给明程送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还没确定时,他在信中提供了些简略的讯息,希望明程能亲自来一趟确认。
第二封相隔时间很短暂。
他已确定黛娘的身份,不仅细致的讲了她来到秦家的全过程,还讲了所有关于明黛来到家中后零零碎碎想起的线索。
当中,又以黛娘曾经遇见杀手的事为重点。
字里行间,皆是他的担忧和谨慎。
此刻,他浑身是伤,浓烈的恳求之下,仍存着对她的担心。
明程叫来两个亲兵将秦晁送进去,胡飞哭着喊:“当心晁哥的手!他的手伤了!”
明程下意识护了一把,脸色骤变。
这青年的手好像断了。
明程望向楚绪宁,眼里带了怒意,这次,楚绪宁也失了底气。
他知道,哪怕明靖亲自来替黛娘做个了断,他也不会这样痛下狠手。
是他失控了。
他嫉妒的发疯,不过是找个借口,想将这个男人挫骨扬灰。
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明程心中已生了怒火,但看一眼楚绪宁身边太子的人,他只能暂时忍住。
非常时刻,不得不防。
众人将秦晁和秦阿公分别送回房间。
明程对楚绪宁冷冷道:“带我去见他们!”
……
明靖和楚绪宁的人一同离开。
小院里,只剩两箱无人理会的珠宝。
秦晁的手很快上了夹板。
整个过程中,他像一潭安静的死水,左手轻轻拥着明黛用过的软枕,安慰般轻抚。
好像她就在旁边看着,露出了伤心难过的神色。
大夫给秦晁处理完,又同秦心去看秦阿公。
秦晁于此刻开口:“把那封信给我。”
众人愣了半晌,胡飞先反应过来。
他跑到院里把那个厚厚的信封捡起来:“晁哥,是不是这个?”
秦晁不顾劝阻,撑着身子坐起来,胡飞才刚刚撕开信封,已被他一把抢过。
信封之内,数张信纸飘出来的香气,与这房中她留下的气息完全不同。
秦晁抽出里面的纸展开,霎时间,男人眼神沉凝,气息停滞一瞬。
下一刻,他将信件全数塞回信封中,紧紧握在手中。
胡飞和孟洋以为那是明黛写给他的诀别信,纷纷紧张起来。
“晁哥,你没事吧?”
秦晁眼神游移,正在思考。
明黛和明媚,是孪生姐妹。
方才那人说了,她们是一同被找到的。
所以这段日子,明黛和明媚,都在义清县内。
此前发生的事,都于此刻交织于秦晁脑中。
那些他曾经没想通的事,在听到楚绪宁那句话,和看到这封信之后变得清晰起来——
所以,那日黛娘明明在他身边,解潜成和那些人证却一口咬定买凶伤人的就是她。
所以,景珖才会一反常态亲自出面来找他合作,真正的目的是要他入狱,不得自由。
所以,刚才那男人告诉他,景珖是救下明黛的恩人。
原来……竟是这样!
有人想让他恨上景珖,让他认为,他和黛黛被拆散,都是景珖所为。
秦晁笑起来,一声声情绪难辨,听得胡飞和孟洋发慌。
“晁哥,你、你别这样……”
秦晁恍若未闻,他几乎笑出眼泪,左手紧紧拽住那封信。
景珖拿他当刀子使,却不知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对他无比熟悉,充满危险。
可惜,这个人很懂景珖,却不懂明黛和秦晁。
她大概不知道,明黛曾为秦晁重抄母亲的书,他读过不下百遍。
一笔一画,都刻在脑子里,永远不会消失。
秦晁练字,便是从描明黛的字开始。
描的多了,写的顺了,才渐渐练出自己的字。
她也夸好看的字。
这封信,仿的很像,可始终不是她的字。
这个人,企图装成明黛,用一句话,一封信来打发他。
再借他的手,去除掉她想除掉的人。
更可惜的是,这个人知道景珖很多事,却不知景珖做这些事,真正目的为何。
秦晁慢慢收了笑,垂首看着紧紧捏着信件的手。
黛黛,你曾说过,我不比旁人差,只是缺一个机会,老天也不会一直与我开玩笑。
此刻,我大概,终于握住了一个机会。
一个能堂堂正正走到你面前,旁人再难插足的……机会。
……
当景珖主动提及要帮明黛和明媚安排回家时,明靖便知他是有备而来。
找到了娘和媚娘,怎样送她们回去,她们流落在外期间该是何等说法,都要斟酌。
即便有母亲护着,也没道理毫不在意,主动将话柄送到别人手上。
她们已经吃了许多苦,不该再被这些困扰。
而景珖在这个节骨眼掺和进来,言辞之间全是对媚娘的亲昵和熟悉,摆明是不想放手。
此前,景枫曾与他抢过都水监一职,明媚也说,景珖一直想要踏足官场。
所以,不排除他此番纠缠,是想借得到媚娘来达成目的。
明靖静静听着,垂眼饮酒,心中已有打算。
“景公子思虑周全,安排缜密,想来舍妹于贵府叨扰数日,没少让公子费神。”
景珖正欲开口,明靖又道:“原本,此恩此德该叫本官感激惶恐,不知如何报答。”
“可就是这么巧,本官数日前刚好于宣州救下一位受‘惊’失疯的郎君。”
“一问之下,竟是贵府的公子。”
明靖冷笑一下,意味深长的暗示:“明家素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含糊。”
“景公子对舍妹能有此周全安排,本官也务必为景家那位小郎君,好好安排。”景珖的从容,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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