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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西苑,再过陟山门到液海琼岛,宫墙内那一声声聒噪的喧哗渐渐听不到了,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
萧靖踏着最后一级石阶登上山巅,半步没歇,仍是行云流水般的轻快。
旁边撑伞伺候的内侍却有点撵不上脚踪了,闷声带喘一溜小跑紧追着,身上早已淋得浸透。
近午时分,天色竟暗如黄昏,神霄宫内外破例又重新掌起了灯,雾腾腾的光在暴雨朦胧中迷离勾勒出殿宇恢弘的轮廓。
还没等刚上月台,门口值守的内侍就已经迎上来打躬,陪着小心地跟脚往里走。
萧靖拿余光瞥了两眼,左右果然换了一茬儿人,但都脸熟,全是从司礼监新调过来的。
哪怕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下头也要当成头等紧要的事,处置的利索妥当,这才是听喝办差的模样。
他眉梢微扬,似乎尚觉满意,脚下却一丝没停,转进右手边的通廊:“陛下那儿报过吉了么?”
领班的内侍赶忙呵腰:“回二祖宗话,报过了,老祖宗亲自出来瞧的雨势,说这是主子万岁爷的功德,除了当值的,其余都叫进宫报喜去了,声儿越大越好。”
萧靖脑中打个回旋,回现的却是那位丽妃娘娘被风卷去龙凤盖头时的狼狈模样。
他唇角薄凉地一抿:“老祖宗出来了么?”
那内侍赶忙又应:“回二祖宗,正在小值房歇着,没让人在边上伺候。”
萧靖点点头,挥手命各人自去当值,一路走到廊底,在那扇虚掩的小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听里面应声后才走进去。
值房不大的书案旁,两鬓苍然的司礼监掌印谈闳负手伫立在窗前,十来天的工夫没见,身子似乎又清瘦了两分。
萧靖眼中的冷漠一瞬便随着微笑暖开,眼底盈起不可言说的亲近,取了褡护过去,披在他略显伛偻的肩背上。
“外头风大,干爹当心身子,千万别凉着。”
“透口气而已,哪有那么不经事。”谈闳脸上同样春风和煦,嘴上打诨,却抻了袖子,目光仍旧掠着窗外。
雨势眼瞧着更大了,檐口下滴水成瀑,远山近海都像笼在氤氲的雾气中。
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景了,一时还真让人挪不开眼。
“人瞧见了?”他负手凝望,半晌才开口。
萧靖在边上专注替他捋着衣裳:“瞧见了,跟南姜那边回禀的一样,果然跟之前选定的颍川王妃有六七分像,依着干爹的吩咐,儿子已经安排妥当。”
“传报不是说像得十足么,到你这儿怎么成六七分了?”谈闳的笑半隐在深刻的皱纹间,似还带着揶揄的味道,“说来我听听。”
萧靖没立刻答话,捋平了褡护的后襟,又从他背上朝两边肩头轻掸过去,就势俯近:“儿子以为,光凭长得像不成,刚才借着传旨当面搭了两句话,性子上出入还是大了些。”
谈闳游散的目光开始敛聚,颔首道:“这说的是,容貌倒是其次,心性才是关键。可也不要紧,刚入宫的哪个不带点棱角,过些日子就方正了。”
他顿了下,干涩的语声也压低:“不必心急,这事儿还得一步步来,只要把这个南姜贡来的女人用好了,咱们就只管静观其变。”
“儿子明白。”
萧靖略一躬身,眼底精光闪现:“那回头咱们便依计行事?”
谈闳轻舒了口气,目光又和淡下来:“你精细,只管放手去做,不必样样都问过我。”
身边最知近,又是信之不疑的人,自然没什么隔碍。
萧靖眼中平添了一丝快慰:“又熬了半个月了,您老回去踏实歇着,今晚由儿子来守。”
谈闳在他臂膀上轻拍两下:“歇不得了,主子没撤醮坛,还要继续闭关,又刚下了口谕传召太子殿下。外头的事儿更要紧,须得靠你担待,去吧。”
“召见太子?”萧靖面色一滞,惊疑地凝着他。
谈闳默然望回窗外,原先清朗的眉目间像也罩起了一层阴云。
疾风乍起,雨丝飘飞进来,扑打在脸上,凉意凛然。
“主子打算下月寒食节典仪由太子殿下代行大礼……人八成快到了,旨意回头就由你来传。”
说完转身出门,身影很快隐没在精舍外的赭黄帐幔后。
萧靖眉宇间的戾色半晌才淡去,也没多呆,走出值房,步子越来越快,转进通廊一路到小厅。
旁边当值的内侍瞧出这位二祖宗似乎心绪不佳,着意加了两分小心奉上茶水点心,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那茶已沏了有一会子,照他的喜好仍有七八分烫。
刚端起来,脚步声便由远而近,吕承安转进来,起初到门口时还带着两分急切,等跨过槛立时就缓了下来,轻慢地上前呵腰,刚唤了声“督主”,抬头望见他面色不豫,话便没敢再往下回。
萧靖没言声,两道微眇的目光盯着手中的白瓷盏。
茶水中,金山时雨的嫩芽静静铺散在底下,汤色清澄透亮,浸泡的两朵白梅却尚未打开,含苞半露的悬浮着。他托盏的手徐徐摇动,让那两朵梅在茶汤里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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