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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恒凝着她带泪的眸子,清秀的眉目渐渐舒展开,微微一笑道:“该拒绝的我一定会拒绝,不拒绝就是没有必要。”和瑾一怔,顿觉心头苦涩,她敛目笑问道:“……那什么样的要求你才会拒绝?”
即恒略微讶异,不等他回答,却见和瑾淡淡一笑,将眼底一抹哀色掩去。遂伸手接过即恒拼了半条命抢到的明珠,握在手心里仍留有一丝温度,她抬眸关切道:“你还能起来吗?”
即恒仍在思索方才她眼底一瞬即逝的哀思,闻言动了动身子,渐渐找回了知觉和力气,便由和瑾扶着站了起来,向石台挪去。
将即恒推上石台后,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和瑾跟着跳上来挨着他坐下,捧着那颗珠子视若珍宝,一会儿将它仔仔细细放在眼前观赏,一会儿举到半空,透过明珠看明月。
圆珠透过月光能看清内里丝丝缕缕的脂白,不知是什么质地,似在珠内流动一般。
即恒还是头一次见到她欣喜若狂像个孩子似的,对某一件玩具爱不释手。他本想找个时机告诉她这珠子的来历,可是见她如获至宝般珍重,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既然她高兴,他又何必扫兴。
随手揪了一朵蓝色小花来摆弄,只见这花朵生得怪模怪样,却又极为漂亮,在月光下真的在发光。只是这光芒过于微弱,只有一大片聚集在一起时才能发觉。而花茎折断之处缓缓留下一股乳白色的液体,沾染在掌心里,令即恒不禁嫌恶地皱起了眉。
想不到这里会有这么多魂盏……在竹林中察觉到的妖气就是魂盏发出来的,无怪乎既有妖气,却再细探不出其他的气息。即恒扫视着石台四方约摸有数百株幽蓝色花朵,一时在心底拿不定主意。
魂盏对人并无威胁,但总归不是洁净之物。
将手中的残花丢在一边后,即恒擦拭着掌心的白污道:“公主,我们还是……”
这时,沉浸在喜悦中的和瑾忽然回过头叫他,指着天边一颗星辰说道:“即恒,看到那颗星了吗,就是那一颗最大的?”
即恒顿了顿,终是顺目望去,费了点力才找到和瑾所指的地方。在月光的盛辉掩盖下,一颗极为明亮的星辰正在圆月之彼遥遥相对,隐隐有对峙之势。若是在平日,想必是一颗甚是夺目耀眼的明星,然而此时它正被圆月诡谲的白光压住了势头,不甘示弱般静置着。
“那颗星叫云罗,是天上最亮的一颗。”和瑾望着夜空,眸中满溢着别样的光彩道,“听人说,自我出生那一天它突然出现,十六年来从未陨落,俯瞰天罗芸芸众生。父皇一直忧心我身体不好,便将它赐予我佑我平安,取天罗之名,赐名为云罗。”
她就像一个展示宝物的孩子似的兴奋非常,回眸妍妍笑道:“云罗云罗,很好听吧?”
即恒看着她闪亮亮的自豪笑颜不禁一阵失笑,将星辰拿来赏赐……人类的自大与自负当真让他汗颜,然而和瑾其中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云罗自她出生那一天起突然出现,十六年来从未陨落。
蓦然想起宁瑞曾说过的关于和瑾的卦象:三世为煞,追天为王。他的确听说过辰星的轨道对应着四大卷的生灵命数,拥有天眼的神明可通过观星来推演人灵命局,预知人世未来之事。
难道这颗所谓的云罗星当真是对应着和瑾的命局?
想到这里,他不禁收起笑容重新审视起这颗被人类擅自拥有的新星。即恒不懂星象命盘,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在他眼里,这颗星也不过就是比其他亮了些,稳稳当当静置在墨布般的夜空,论气势还真有点俯瞰众生的意味。
三世为煞,追天为王……如果和瑾真有帝王之相,那她为何会生为女儿身,还带着一身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即恒一向不屑于遵从所谓命道,若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那么被天帝下令终生监?禁的自己,又怎么会在人世逍遥自在。
什么天命运道,不过是神明执掌天地的把戏,不过是凡人自扰罢了。
他甩甩头,将这些烦扰之物尽数丢在脑后,嗤笑道:“公主不信鬼神,不信天命,又怎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和瑾闻言面色微红,嘟哝着喃喃道:“年幼时当然开心了,父皇可是赐了一颗星星呢,谁有这种待遇?只不过现在……”
她呢喃着没有说下去。即恒觑着她的侧颜,笑意却越发明媚,故意追问道:“现在又如何?”
和瑾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现在也开心,谁会嫌弃自己有一颗星星的,你有吗?”
她扬起下巴质问道,全然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架势,然而在即恒忍不住的笑意中顿时又泄了气,最后只咕哝道:“不准笑我幼稚,本公主才不幼稚……”
月光洒落在她的肩头,将她红润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月白之色,她闭上眼正在赌气,微扬的额头,鼻尖,与唇边都泛着点点的光泽,垂于胸前的长发也仿若在月华中洗涤过似的微微发着光。
单薄的身子伫立在天地间,傲然俯视脚下众生,倒不说有多少王帝之气,然确有几分脱尘之姿。她是个未经世事的天之骄女,单纯明澈,恣意放纵,然而眉宇间与生俱来的骄矜,却让她负上了一份常人无法理解的空虚与落寞。
即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触摸那一头柔顺的长发,还是想给她一个支撑。
高山之巅,唯容一人。立于顶峰的人嗟叹于无人相伴的孤寂,却怎么也不会主动爬下来,重新融入庸俗的大众之中。
他突然想到竭力要做一个普通人的自己,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抬眼正瞥见和瑾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偷看他,即恒忍不住笑了起来。和瑾立时佯装怒道:“不准笑……”
“是,公主殿下。”即恒连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应道。然而说归说,眼里的笑意仍然止不住地酝酿着。
和瑾憋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大度地假装没有看到,垂眸间忽然瞥见手边折断的蓝花,心疼地拈起来,对即恒抛去一个怨念的目光道:“你刚才踩倒一大片不算,怎么还舍得摘?花朵要长在土地里才最有价值,离了土它们就死了。”
她对养花颇为热衷,然而“三日死”的诅咒让她望而却步。
不料,即恒眼里的笑意突然散去,他一把握住和瑾的手,夺去了她手里的残花。尽管动作不算粗暴,可那股不容反抗的气势却让和瑾吓了一跳。
在和瑾怔愣间,即恒已将花甩在一边,提起袖口轻轻擦拭着她洁白的手掌,好似生怕什么极肮脏的东西玷污了她似的。
尽管这番莫名的举动让和瑾摸不着头脑,可是即恒低着头,专心审视自己掌心的模样却让她感到一丝贴心和感动,折花的怨念便跟着散去了,她轻声问道:“这花有什么问题吗?”
即恒抬起头,几乎碰到她的鼻尖,两双对视的眼眸在月光中都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直起身略微分开了距离,面色却是如常,淡淡一笑道:“没有问题,就是太脏了。”
和瑾有点失落,看向自己的掌心时又感到不明所以。就算脏,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然而她心念一转,好奇地问道:“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吗?”
即恒已经恢复了先前漫不经心的状态,他舒展着恢复麻痹的四肢,闻言懒懒地答道:“叫‘魂盏’。”
“魂盏?”和瑾眨了眨眼。
即恒便从身边重拾起那朵蔫掉的花朵,举到和瑾眼前说:“没错,你看它的花朵像不像一只酒盏?”
和瑾细细地看,果然,花骨朵尚未绽开的时候就像一只朝天的铃铛,可当花瓣完全展开后,当真像一只酒盏。若有夜露盛于花蕊中就更像了。
“好有趣。”她扑哧一声笑起来,眸光盈盈望向他,“连华太医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水色迷蒙的眼眸在月华中分外醉人,随着她的笑声仿佛都能盈出水来。即恒呆了一瞬,别开视线微笑道:“华太医博览医书,学识自然丰富,但是我的人生阅历绝不比他少,他不知道的东西,我未必就不能知道。”
他说这话的语气颇有几分自豪,和瑾不禁斜睨他一眼嗤笑道:“华太医今年都六十高龄,亦有三十年的医龄,是宫里首屈一指的老前辈。你居然拿自己跟他比,口气真大。”
即恒抿唇轻笑着,不甚骄傲地说:“那可不一定,比如我知道月亮其实是西王母的梳妆镜,华太医知道这些吗?”
和瑾怔了怔,移目看向头顶的明月,讶然道:“月亮是梳妆镜?”
“对。”即恒揉着胳臂向后躺倒在石台上,凝望着明月有些怔忪,喃喃着说道,“有个叫做西王母的女神很爱美,于是她造了一面大明镜,每当夜幕降临,她便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照镜子。孰不知明镜实在太大,她照镜子的样子早就被人看到了。”
说着,他指着悬在夜空中的圆盘说道:“你看,上面是不是有个影子在动?那就是西王母在镜中的倒影。”
和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月光过于明亮,她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些许,好像还真有个影子在圆盘中晃动,她不禁奇道:“这么大一个镜子,她用得过来吗?”
即恒哈哈笑起来:“谁叫她脸大,所以一照就要照一晚上。”
和瑾感到不可思议,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忍不住跟着笑。她回眸凝视着悠闲躺在石台上的少年,不由地俯过身,屈起胳膊撑起在他身边,轻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再说说?”
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俯身的动作落在即恒的肩膀上,扫在颈窝上。月色下深水般的双眸映出一股别样的深情,将即恒的视野尽数覆盖。
常有人说他的眼睛很特别,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也许他们只是无法从他的眼里看出过多的情绪,才会觉得他深沉不可测。可是和瑾的眼睛才真教人过目难忘,每一次眼波的流转都像一股暖泉流动,一直醉到心里去。
他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时她盈盈含笑的眼,兴许从那时候起,他便喜欢上了她的眼睛。
不露痕迹地克制着心跳的频率,即恒静静凝视着和瑾近在咫尺的脸容,抿唇微微笑道:“公主喜欢听?”
和瑾颌首道:“你说的,我都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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