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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霆尧接到她的眼神,虽然惊艳,他更加笃定她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他想一定是崔家和皇后娘家议定了推顾若兰出来谋取燕王妃之位。对于倒贴上来的心机假面女子,即便再美貌,有野心的男人也不愿意随着他们的剧本走。他心中喜欢,此时大业未成,也不能娶她当王妃,甚至侧妃还是曹家、沐家的姑娘更合适,女人将来总能得到的,何况是想贴上他的女人。

赵霆尧淡淡道:“既然尹姑娘不用顾姑娘代舞,那便罢了,你们退下吧。请严姑娘抚一曲。”

这个台阶虽然不是很体面,崔氏和顾若兰也只得拾阶而下。

……

傍晚回府的路上,崔氏全程阴着脸,顾若兰一上马车,见只有母亲在场,就忍不住抹泪,抱怨尹羲对她有敌意、暗示尹羲嫉妒她的美貌。

崔氏冷然道:“我们顾家养了四年的孩子,不想竟然养出一个白眼狼来!若兰放心,我自会告诉你爹爹,再让爹爹告诉你祖父,让你祖父罚她。”

顾若兰才这渐渐止了泪,她之美貌真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虽无她的四郎在场,这一哭也让崔氏这个亲娘心疼坏了。

连忙搂着她宽慰,又说:“你也不用和她计较,她是个没爹没娘没有教养的,能计较那么多吗?她也只剩一个哥哥了,你也有两个亲哥哥,还有一个庶的哥哥,还有一个亲姐姐,怕她干什么?”

顾若兰叹道:“可是哥哥们至今未高中,也没有进军中历练,论起权势,总不及表哥。”

崔氏说:“你哥哥们正在苦读,将来自有前程。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有爵位,便是不中也能捐官。”

顾若兰心想着,二哥都要到十年后才中举人,大哥更是没有中过,后来还是她在宫中受宠,蒙皇上恩典才各自封官,在她出息之前,可别指望他们了。

话说另一车中的顾若莲正拉着尹羲的手哈哈大笑,说:“好表妹,真是太痛快了!你真是说出了我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话!那句‘我不是谁的贞洁牌坊’说得太好了!我就见不得小五那副假嘴脸。这下把她的脸都打肿了!”

顾岚早就对顾若兰有所芥蒂,也不禁嘴角勾了勾,但是她到底年长一些,说:“小四,你也莫笑,都是姓顾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下各家看了我们顾家这个样子,更没有好人家愿与我们家结亲了。只怕父亲、母亲也不高兴。”

顾若莲虽然忧心自己的婚事,却道:“反正小五被人掀了面皮我就高兴。我本也不可能嫁得公侯家当主母的,也不怕再怎么差了。”

尹羲叹道:“对不住你们了,当时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真没有拦着小五去表现的心,我只是反对被当借口。我说真的,如果你们不觉得我燕北子弟配不上你们侯门小姐,我定让哥哥为你们留意。咱们实事求是,咱们三个长得都不像小五一样倾国倾城,皇家高枝还是莫要攀的好。”

顾若莲这种女孩虽然不是道德完美之人,但是如尹羲这样与她说真心话的,这种女孩又是最容易收服的。

顾若莲说:“不管长辈们怎么怪你,我只会同你好。况且,你是姓尹的,按理你也牵累不到我们姓顾的身上,说起来也是小五自己想把你当牌坊才有这结果。小五至少也有一半责任。”

顾岚眼波一转,说:“小四别的事糊涂,这话倒说得不错。”

回到府中,当晚崔氏就把事情添油加醋和顾峰说了,顾峰紧蹙着眉头,一句话不说。

崔氏道:“大爷,你倒是说句话呀,女儿受了那小蹄子这样的折辱,你就算了?”

顾峰目光冰凉地看着她,说:“你想我干什么?羲儿是岑妹妹的亲生女儿,她为何与我们家如此生份?你还想若兰争个王妃之命,与尹家撕破脸,若兰能坐上王妃之位吗?”

崔氏反问:“难道我们还不能罚她不成?”

顾峰不以为然,说:“尹家在京也有府邸,父亲当初接了她回府来,一方面是解圣上之虑,一方面是为维系顾尹两家的关系。羲儿既然是这种性子,再闹大了,你把父亲的为家族的谋算全毁了。眼见云飞就要进京述职,在这关头儿,你要家里苛待他唯一的亲妹妹吗?”

崔氏见丈夫不支持,其中有太多的考量,只有暂把女儿的委屈往肚里吞。

尹羲不是一个孤女,而是一个不能明说的质子,因为尹翔的燕北军阀是本朝戍边的最重要的兵力,燕王打败北朝也是借了燕北军阀的力量。

皇家面对尹翔继承镇北侯之位重整镇北军有所疑虑,但不能明着再提质子,况且尹翔尚未成亲,哪来的儿子当质子?说白了当年镇北军抵御北朝三路大军进犯苦战,镇北侯阵亡也有朝廷的阳谋的原因。皇帝虽然派人去燕北勉励将士,犒赏,但迟迟不派京中禁军支援,从而让北朝大军削弱了镇北军的实力。

现在京中禁军的精锐掌握在燕王手上,但是论能征善战,京中士卒是不及燕北边民的剽悍的。燕北骑兵也是本朝唯一可抗衡北朝的骑兵。曹家手中的西军,骑兵数量不到燕北军的一半,况且燕北尹家在蕃军蕃民中(无论是汉化混血还是纯种真胡)有近百年的威望。

不是这样难搞的家族,尹羲也不会在原著中活到燕王登基后的第三年才死。那时燕王分化、收卖部分燕北部将,朝中开始参尹翔擅权不轨数条大罪。赵霆尧开始时还做戏相信尹翔,之后又突然虢夺尹翔兵权,尹翔就得到像年羹尧一样的下场了。燕北兵权此后一分为二放到他的两个师兄弟手中,也就是魏国公府二公子和清河王世子。

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又是顾若兰的远方表哥,暗恋表妹,是那种奉献型的男配。清河王世子是远房宗室,不可能将妹妹女儿送入宫去,因为有权力制衡于他,他自知不是燕王的对手,也就不会造反。

世代掌西军兵权的曹家也不是燕北军的对手,京中禁军又放到了武科举的新秀手中,双方皆是赵霆尧的人了,曹家哪敢擅动?

那时候升为皇帝的战神再如何宠妻,男女主角的地位都是稳的。

回头说顾峰不支持崔氏出面大肆责备尹羲的事后,再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更关键的地方。

顾峰打量了崔氏半晌说:“你月初在相国寺见空性大师时,空性大师真的说了若兰有凤命?”

崔氏心虚,眼睛一飘,又扯起微笑:“大爷怎么不信我?”

顾峰声音压低几分:“我与父亲今日去了相国寺。”

崔氏吃了一惊:“什么?大师……他如何说?”

顾峰更疑,幽幽道:“空性大师已然云游去了,只有看守枯荣禅院的小沙弥净空师父。净空师父说,大师猜到我和爹会去相国寺找他,就留下一卷《般若心经》,让他转交给我们。”

崔氏追问:“大师留下别的话来吗?”

顾峰摇了摇头,崔氏松了一口气,才说:“这也是大师格外看重我顾家吧,也是我们若兰的福气。”

顾峰端着茶出神,崔氏又道:“公爹总是那丫头的亲外祖父,你也是亲舅舅,见舅如见娘,你们说那丫头几句还不成吗?”

顾峰却答非所问,说:“若兰……空性大师到底是怎么给若兰相面的?”

崔氏斟酌一下,才说:“当时大师没有明说凤命,只是我猜的。但是大师确实说了,天纵之姿,必是贵人之命。”

空性大师确实说了这句话,但是不是批给顾若兰的,而是批给尹羲的。

别人见上一面都难的太宗皇帝都敬仰的高僧,说起尹羲来句句好话:有慧根、悟性、与佛有缘、天纵之姿、博学精深、贵人之命,最差也就是回头是岸,可两全齐美。

只怕空性大师见着当今皇帝都说不了这么多的好话。凭那丫头也配么?

顾峰蹙眉,轻叹道:“这就怪了,《般若心经》博大精深,但其挈领是‘看透一切见如来,放下一切成如来’,是导人‘看透与放下’。我与父亲前往拜访是要问若兰与家族的功名前程,空性大师以《般若心经》回应,这可难以说是鼓励的意思呀!”

这分明是让他们放下所欲。

崔氏不由得一阵心惊胆颤,说:“大师的意思,岂是我们可以轻易解读的。难不成大爷不觉得我们家若兰才貌无人可及吗?大师许是让我们多念《般若心经》,可破除前方迷障,得到福泽呢?”

这个解释虽然牵强,可是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顾峰的心虽然不定,可也没有非要争出一个顾若兰前途不好的结果来。

……

二月下旬时,尹翔交代燕北各要镇守军边将若是北朝来犯,暂时固守城池,不得冒然出城迎击。一切民政大事交由族中堂六叔尹长枫、郭炳及两位姑姑尹雅梅、尹雅樱分工合作,而领军大事则暂由七叔尹长桂、八叔尹长栎带着燕北七杰为代表的子弟小将共同谋事。

尹翔带着十八骑亲卫骑着骏马加急南下,因为妹妹近几个月来了三封信,信中每每提及拒绝嫁给皇室中人,特别是燕王殿下,又言要么终身不嫁,要嫁就嫁不二心的男人。她每一次也不忌讳万一皇家让人成功截下她的信件,总是要惹出麻烦。

尹翔心底也着实担心亲妹子,他十五岁时离开燕北前往京城国子监读书,实为质子。当时妹妹才三岁,他最疼爱她,她也最粘他,他离开镇北侯府时,拉着他的袍摆哇哇大哭;当他从京城回燕北时,她已经八岁,失去了父母,一身孝服,小人儿也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他回来奔丧又是大哭。

当时燕北军受了重创,皇室有意蚕食燕北尹家的势力,尹家帐下谋士郭炳建议将妹妹送去京城为质,上表尹家为国捐躯者及遗霜名单。这一方面先一步走了规矩、表示了诚意;另一方面提醒皇帝与天下人燕北军为国牺牲的惨烈。朝廷为不落人口实,安定西军曹家、镇南军沐家和天下武将的心,必会下旨由他继爵位和世袭的燕北藩镇的军政大权。

此乃阳谋,皇家再有心思也得这么处理,再过一年,朝廷才派了燕王一系的人手来燕北经略。

尹翔也记得八岁的妹妹不愿离开燕北,不愿离开他,姑姑勉强地将她带上马车,她从车窗探出头,泪珠抛洒,嗓音嘶哑地喊着“哥哥”。

他一定是最狠心的哥哥,他也能狠心送走一个没爹没娘的八岁女娃娃进京当质子。可是为了尹家祖上传下的基业,为了他的抱负,为了有朝一日为父亲、叔叔们报仇,为了将来有脸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他只能送走她。以至于午夜梦回,时常出现当日妹妹被强送走时的情景,他每每泪湿枕巾。

这日过经一个小县突然天降暴雨,他们只得在驿站休息一天。

尹翔沐浴之后便回屋中休息,本是打座练功,可是这种天气着实让人困倦想睡,不一会儿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回的大梦是从送走妹妹去京为质那日开始的,到他一步步重振燕北军,燕王前来经略边疆,燕北军和燕王嫡系禁军共击北朝大军,这些都是他经历过的。

可是接下来的事更让他吃惊,皇帝皇后居然分别意属妹妹和表妹顾若兰嫁于燕王,最后皇帝皇后召见他,说是表妹比妹妹大几天,外祖父仍在、顾家养育妹妹多年,就定下表姐为正妃、妹妹当了侧妃。

虽然侧妃不是正妻,可是皇家与别的世家不同,侧妃也有品级,是仅次于正妻的侧妻。

尹翔心中再不悦,也不能发作,皇家体面之外还有外祖父和舅舅的脸面,再则人都有惰性,他也不愿皇家再对燕北军团下手,妹妹联姻后,双方就成了亲家。

妹妹心中膈应也无奈地与表妹一起嫁入了燕王府,他亲自送嫁,表妹、妹妹一起沾光,而外人还认为他深得皇恩。

尹翔又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那美貌非凡的表妹如何得了燕王的宠爱,洞房花烛时展现独特,说是他若碰了别的女人就不要碰她了,若燕王注定要碰别的女人,请让她先生个儿子,她带着儿子过日子,不再管他。

燕王深深被她的美貌才情迷住,真的一直没和他妹妹圆房,只与表妹夫妻恩爱。表妹得宠,处处往妹妹心口捅刀子还不够,后来妹妹急了接近燕王,表妹误会燕王宠了妹妹,便又作起来。

燕王只好哄着心尖宠表妹,表妹要让燕王当着妹妹的面剪烂妹妹为他一针一线亲手做的袍子,燕王也依他。

这只是开始,越到后来,表妹又作又闹,燕王只是纵容,又对妹妹多加言语侮辱。表妹是正妃,掌燕王府大权,在份例上克扣妹妹不说,后来又管家严苛,令妹妹亲信只有得她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出府,否则杖毙,这也得了燕王的默许。从前妹妹就算被克扣份例,她手上有嫁妆、身边有亲信还可以派人出府自己采买,但到那时也竟不能了。

妹妹给他写信,信件次次被燕王交给表妹的人手截流,信件内容都被改了。

燕王登基后,妹妹在皇宫过着不是人的生活,因为琉璃年满二十五岁按宫规能出宫去,妹妹借此机将信件缝进琉璃的衣带中。

妹妹希望琉璃能送信给他,说是皇上要对他和尹家动手,让他早做准备。

可是琉璃被慎行司的人截获,报到身为皇后的表妹那里。

表妹当着妹妹的面,召来后宫几个守活寡的妃子,将琉璃剥光衣服行杖刑,活活被打死。

妹妹被慎行司的人按倒跪在表妹面前,表妹责问妹妹后宫干政、私通外朝。妹妹挣扎着要往已经被打死的琉璃爬去,表妹才让慎行司的人放手。

妹妹膝行过去,脱下衣袍给琉璃的尸体穿上,整好琉璃的头发,心痛跟了她多年的忠心耿耿的丫鬟,泪流满面绝望嘶叫。

然后突然爆起,手持金簪往皇后顾若兰冲去,想要和她同归于尽,顾若兰身旁的嬷嬷却突然出手,擒拿住妹妹的手,卸了她的胳膊关节。原来这嬷嬷是赵霆尧给顾若兰的贴身女侍卫。

顾若兰绝美的脸却阴狠如地狱中出来的恶鬼,说:“将这贱人押下去,做成人彘!”

妹妹正要咬舌自尽,顾若兰反应过来,伸出她青葱的手指怒指着妹妹,美目恨意浓烈,狠辣宣布:“本宫不许她自尽,本宫要她受尽人间至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羲儿!羲儿!”尹翔双腿连蹬,双手挥舞,感觉一阵踏空,意识回拢。

突然窗外雷声大作,闪电撕开黑暗的夜,雨仍然下个不停。

尹翔坐起身,身上的中衣像是在河中淌过一样。

尹翔倒了一大杯水喝下,平定心绪,这个噩梦太真实了,以至于梦中的细节之处,妹妹身上的衣服是什么质地他都清楚。

尹翔走到窗沿推开窗门,感受狂风暴雨巨雷之声,寒风吹到他身上,他才觉得冰冷入骨。

二月底就有这样的大雷实在是罕见,尹翔仰望着天际,不时有“白龙”在云间闪耀。

尹翔暗道:难道这是老天爷怜我尹氏一族吗?

这功名利禄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尹氏家族祖上素慕华夏文化和繁华,在漠北讨生活可也不容易,后来举族与二十万大军归顺大夏,与太宗皇帝定下盟约,尹氏永镇燕北,世袭罔替镇北侯之位。

现在尹氏若是放弃兵权,族中子弟又有几个能科举入仕呢?尹氏悍勇素来是战场求得功名的,让他们科考,绝难有人出人投地。在这世道,不当贵族只有当被欺压的平民,就算当了富商,手中无权也守不住家业。

如佛家劝人放下,回头是岸,那就太天真了。若是放下真的那么好,出身卑贱的平民就不会向往“习得文武艺、获与帝王家”了。

若是燕王并非明主,而是背信弃义、刻薄无情、色令智昏到那般境地,他也要另做打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没有睡着,白天状态好差。很累,但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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