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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进县衙,孟州带来的法曹张林就一脸严峻地走上来。
宋虔之边朝二堂走边听他说,徐定远在城墙主理工事,张林索性带着从孟州派来的两个衙差在洪平县内随处走动,看看民风民情。在茶铺里歇歇脚,便听见有人在说风平峡僵持不下,林敏被敌将从马背挑落,生死未卜,穆定邦的水军正在苦苦抵挡,怕是要挡不住了。
“还说别的了吗?”仅凭这些,应当不至于被当做奸细立刻抓捕。
果然,张林脸色难看道:“他们说朝廷已经准备西逃,不日就要迁都夯州,在茶铺中游说洪平百姓赶紧弃城而逃。”
宋虔之停住脚,脸色也变了。
周先收到的是麒麟卫的飞鸽传书,这么快,在洪平这小小地方怎么会得知京城的动静。况且苻明韶尚未颁旨,只是有西巡的打算。
宋虔之让人带他和陆观、周先去见奸细,被狱卒带到一间关着五个人的牢房前,那五人俱是粗布麻衣,一脸晦气。
他们互相不说话地坐着,看见有人来,当先的一人抬起头,没说话。
“大人问话,你们要如实相告。”狱卒一鞭猛甩在牢门上。
那五人互相对视,仍不出声。
宋虔之想了想,问他们:“谁让你们在城中胡说八道,煽动百姓的?”
牢狱中一片静寂。
“牢头何在,把那边那个瘦精精的猴子,就地处死。”宋虔之话音刚落,牢头上前来要开锁。
坐在最前面那人一把抓住门上锁链。
“你们不能这么处死我们,这是杀人灭口,草菅人命!我们没有散播谣言,我们都是洪平县的贫苦百姓,朝廷要跑路,还不让我们说吗?”
另一人得了鼓励,昂头道:“就是,凭什么抓我们?这位大人说我们是奸细,我们是洪平县住民,户籍纸随你们查!”
“凭什么抓人?说几句话也有罪吗?大不了放我们回去,我们当哑巴做聋子!”
“把瘦的那个,拖出来,正|法。”
牢头打开牢门,几名狱卒把守着,两名高大魁梧的狱卒入内抓人,其余诸人见这群官竟是来真的,登时乱了,为首那人抓住狱卒。
“你们不能杀人!你们凭什么杀人?!”
“凭天子宝剑。”宋虔之示意周先,周先解下背上剑匣,将宝剑取出递给宋虔之。
宋虔之一手托举霸下剑,站在那人面前。
“此乃先帝征战阿莫丹绒与黑狄时的指挥剑,曾经号令大楚数十万大军在北界抵御外侮,凭它,够不够斩你们这群造谣生事的愚民?”
不待那人反驳,宋虔之续道:“数十年前,阿莫丹绒犯边,先帝御驾亲征,无数将领军士为国土死在北境,如今黑狄犯边,前线将士为了保护你们,将生死置之度外,身后站着的却是贪生怕死之徒,四处散播谣言,动摇民心,以奸细论处有何不妥?”
“这……”
宋虔之将剑背在身后,淡道:“你们真是洪平县住民,怎会得知前线与京城的情况,是谁编造出的谎言?”
一群人再度陷入沉默。
“把人拖出来。”宋虔之下令。
“大人!大人饶命,小的都说,请大人高抬贵手。”为首那人跪下磕头,其余众人也跟着磕头。
宋虔之示意狱卒出来。
牢门再度锁上。
“数日前,有两人在我家中投宿,夜间媳妇为他们送水,在屋外听见的。”那人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地答话。
“数日前,是几日前?”
那人想了一想,道:“前天傍晚。”
“那两人何在?”一听已是前天的事,宋虔之心里感觉糟糕。
果然,那人道:“已经出城离去。”
宋虔之不说话了。
牢门中人连连磕头请恕罪,宋虔之叫来张林,让他在县衙中查,这几人的身份是否对得上。
宋虔之带着陆观与周先,回到房中。
“这方法倒是巧妙,怕是在其余各地也是如此,借宿时有意让家主人无意中听见他们谈话,以此散播流言,再借这些住家的主人之口,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官中察觉,却抓不到人了。”周先叹道。
宋虔之想起来一件事,让人去找张林。
不片刻,张林气喘吁吁跑上来,先是禀报牢中抓的几人确实是洪平县百姓,已让衙役去他们家中查问。
宋虔之问张林:“你们孙大人是怎么抓到奸细的?”
张林面有难色。
“他抓到的也是孟州的百姓吧?”
张林嘴唇嗫嚅:“大人明鉴,那些人虽是普通百姓,可造谣生事动摇后方也是事实,孙大人如此处置,未有不妥。非常时期,自然是要行非常之法。”
陆观冷道:“你是孟州法曹,这个非常之法,不会就是你向孙大人建议的吧?要不要我们也行非常之法,把张法曹先法办了。”
张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下。
宋虔之叹了口气,一时间脑子里乱得很,让张林先退下。张林如蒙大赦,起身后退着出去。
周先正想说什么。
陆观朝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宋虔之一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如果是黑狄人,要到大楚地界上,就要入关,呈报文书。除非像闫立成,为苻明懋办事,却不曾离开大楚。如闫立成一般的人还有多少?这些人隐藏在民间,每个人只负责一件小事,譬如说这些奸细,只负责四处游访借宿,编造来历和见闻,借宿一晚便就离开。他们身上也不存在证物,证物就是说出口的话,无法收集。
等到要查的时候,也无从查起。
苻明懋手底下还有一批身手了得的杀手。
院中开始下雨,雨丝绵绵密密,下得不大,却使空气一下寒冷不少。
宋虔之无奈地转过身去,朝陆观和周先问:“你们怎么看?”
周先率先摇头:“毫无头绪。”
陆观思忖片刻,道:“抓一两个奸细也是无用,只有抓紧修筑洪平县防御工事,明日到受灾住户家中走访,将我们带的银钱发下去,安抚平民。不能在此处盘桓太久,你的职责是安抚四州,灾县都要走访一遍,以钦差身份让百姓定心,之后不必回孟州州府。”
宋虔之:“不回去了?”
“嗯,让张林带你的手书回去给孙大人,发安民告示,同时命张林让手下暗伏在民间,再有散播流言的,一律抓起来,不必杀头,关在牢中,等战事过后再行处置。”
宋虔之点头:“这非常之法虽然不是好办法,但孟州州府下手快,这招杀鸡儆猴也有一定用处。只是可惜死的都是平民。”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风平峡真的破了,死的人会更多。”陆观想到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三人在堂内相顾无言,片刻后,周先叹了一句:“下雨了,修城墙更添不便,这时修城,也不知道为时是否晚矣。”
宋虔之走到门口,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大概这细雨要下上一整日了。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他只是一个按察使,即便是钦差,也没有办法发号施令,能做的不过是手里这把剑所赋予的职责。
雨一直下到半夜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宋虔之写好让张林带给孟州州府的书信,关于安民告示的叮嘱也写在了信里。
县衙后堂住着冷得要死,宋虔之与陆观对坐着洗脚。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不停,桌上一盏油灯,火焰被吹得时明时暗。“怎么不说话?”宋虔之在洗脚盆里踩了陆观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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