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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宋虔之跪在周婉心榻前,一只枯瘦苍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伸到他的面前。
宋虔之用力吸了一口气,抬起发红的眼睛,生生压抑住见到母亲就忍不住涌上来的眼泪,他悄悄地微张开嘴,让凉气顺着喉咙咽下胸膛,压抑住酸楚痛心。
周婉心用力握着宋虔之的手,端详儿子的五官眉目,他长得不太像丈夫,反而肖似了她父亲。
冷冰冰的手指在脸上划过,宋虔之眼角轻跳,他抬手握住周婉心的手,将她无力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
“母亲今日可觉得好些?”
周婉心灰败干枯的嘴唇抿了抿,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好多了。”
一股难言的钻心疼痛从宋虔之身体里漫溢出来,他脸皮僵硬,好半天才能从周婉心身上移开眼,周婉心露出在被子外面的脖颈无力而脆弱,仿佛轻轻动一下就能折断。
“药吃了吗?”
周婉心艰难地吞了吞唾沫:“还没,知道你要来,等你来服侍。”
婢女将一直温着的药端上来,宋虔之用勺子轻轻搅动,嘴唇试了一下温度,刚好合口,喂给周婉心,等周婉心咽下去,才舀第二勺。
周婉心喝药喝得很慢,总算也将一整碗药喝了下去,由儿子服侍着漱口。
“陆大人,没陪你一起回来?”周婉心想起来问,“你们两人不总是形影不离的?”
“皇上留他问话。”宋虔之用手帕仔细擦净周婉心的嘴角,让宫女先退出去。
周婉心闭上眼睛,随着关门轻微的响动,宋虔之臂弯里传来沉沉的分量,感到母亲总算放松下来。
“去见太后了吗?”周婉心闭着眼问话。
“还没有。等会去。”宋虔之声音微带沙哑,他使劲吞咽,不敢发出声音清嗓子,脖子抽动出筋,他低头注视着周婉心,比起宋虔之离开的时候,周婉心更加枯瘦如柴,皮肤失去弹性和光泽,才梳得油光水滑的长发里夹杂着少许银白。她此刻闭着眼,眼角的纹路却像是缠绵不断的丝线,将宋虔之绕住。
“应该先去给太后请安。”周婉心淡道。
宋虔之没有答话,渐渐平复下呼吸,他摸到周婉心的手,握在掌中,他母亲的手意外的温热,只是皮肤松弛地依附在指骨上。
“皇后的事,你听说了?”周婉心声音很轻,她病重无力,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休息。
“嗯。”宋虔之道,“娘,您别操心这些事。”
“那个女人,很可怜。”
宋虔之一凛,满是冷汗的手轻轻圈住周婉心的手指。
“小产之后,跟皇上闹过一场,惹得龙颜大怒,再也没有见过她。好不容易陛下想通了,去瞧她,她又福薄,当天就去了。”周婉心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窗户,“陛下以不好在夯州停灵为由,启程回京。”
宋虔之不知道为什么与他娘好不容易见到面,周婉心却执意要说皇后的事,周婉心几乎没怎么见过皇后。他耐着性子,等周婉心把话说完。
这时,周婉心紧紧抓住宋虔之的手,眼神凌厉起来,抬起僵硬的头,两眼向上紧紧地看住儿子。
“我看到了皇后的尸身。她……”
蒋梦火急火燎闯了进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不好了小侯爷,陆大人被皇上下旨拿下。”
·
半个时辰后,宋虔之还在承元殿外面跪着。
温暖的阳光倾洒在院中,地面被晒得发白,嗡嗡的蜜蜂声绕着宋虔之飞来飞去。
太监孙秀走了出来,一脸为难,叫苦不迭:“小侯爷快起来,陛下正在气头上,要不,您先去太后那儿,把午膳用了再来。”
宋虔之抬头看了一眼孙秀。
这一眼让孙秀心里直打突,该不会宋虔之知道皇帝其实在殿内心平气和地练字,甚至暂且还没心情批阅李晔元让人从丞相府送过来的奏疏。
起身时宋虔之踉跄了一下,孙秀连忙上去把人扶住,冷不防被宋虔之拽到一边。
孙秀哎哟道:“小侯爷这是做什么……”
“陆大人跟皇上说了什么?”宋虔之握住孙秀的手,将一块玉佩放在了孙秀的袖中。
孙秀低头看一眼,将手揣进袖子里,手指掂着带着宋虔之身上余温的玉石,露出笑容,道:“大人忘了,当时奴才不在殿外伺候,陪着大人去太后那里。”
宋虔之定定看住孙秀。
孙秀白腻的脸孔泛起微红,谨慎地向树丛外看了几眼,不看宋虔之,压低声音道:“陆大人问起先帝的剑,提到皇后与刘赟,恕奴才直言,大人不必现在触皇上的逆鳞,在京城多逗留几天,明日或是后日再求见陛下,陛下毕竟顾及与陆大人的同窗之谊,陆大人是命官,皇上要杀他还得经过相府……”孙秀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说了,让小侯爷见过安定侯夫人就先回去,随时可以再进宫探望母亲,这可是皇上的恩典。”
宋虔之高声唱诺:“谢皇上恩典。”
那一声铿锵有力,成员殿内,苻明韶丢开笔,纸上浸开一大团墨汁。
他的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疲惫不堪的双眼。陆舜钦,真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走了?”苻明韶听见脚步,没有抬头。
“是。”孙秀道,“晚膳后不定还要过来,陛下。”孙秀的话戛然而止。
“有话你就说。”苻明韶烦躁地扶额,粗声粗气地发火道。
“陆大人毕竟曾是陛下的心腹,脾气虽不好,忠心却是日月可鉴。”
苻明韶发出一声冷哼,没有接话。
孙秀识相地不再说下去,上前去翻开奏疏,按内容分成数堆,只把自己当成桌上的砚台一般,尽量不发出声音。
·
出宫以后,宋虔之这才发现,他根本无处可去。在夯州时,还给他娘弄了个小院可以去住,在京城他的家只有安定侯府。
春天的气息已悄然逼近,整座京城的空气里都飘着淡白的柳絮,严冬总算过去。
宋虔之揣着袖子在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不知不觉晃到了兵部外面,想起来周先还在秦禹宁处,想了想,他走进去把周先领出来。秦禹宁不在,宋虔之也不想跟兵部的人多说。
周先一口把手边的茶喝干,跟着宋虔之出来。
走在街上,周先正要问陆观人呢,听见宋虔之说:“陆观被皇上下令关进大牢了。”
“在刑部?”
宋虔之摇头:“要么在宫里,要不然在都察院。”
“大人准备怎么办?”周先想了想,“劫狱?”
宋虔之差点朝前跌个狗啃,古怪地瞥了周先一眼:“你果然是皇上派来坑我的吧?”
“不能这么说,宋大人三番两次救过我,我周先,生是秘书省的人,死是……”宋虔之被气笑了,摆摆手:“先别死,找个地方,松快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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