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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晔元看完信,唇畔渗出微淡的笑意。
许州毕恭毕敬侍立在侧,不敢多问什么,他能识得的字不多,大皇子的信都封了火漆,他不便偷看,总是直接送到李晔元的手中。
李晔元平日自然是不会跟一个小小太监多说什么,不过虎落平阳,还要托这小子办事,他一只手拿着信,双手交叉随性搭在膝头,斜斜一瞥许州:“知道大皇子说什么吗?”
许州一愣,低下头,赔笑道:“奴才只是个跑腿的,知道个什么呀。”
“我记得,你认了蒋梦做干爹?”
李晔元探究的眼神让许州面上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来,回道:“原是小的时候,在宫里总被人欺负,太监不能成婚,更……更不可能有儿女子孙之福,奴才得蒋公公抬举,自然不能、不能过于不识抬举。”
“蒋梦在宫里,也算资历很深了。”李晔元并未在意许州的一番推托之词,他容光焕发,今日心情很好,“但另有一人,资历比他更深,就是皇上跟前的孙秀。”
孙秀更是个不好惹的,许州当然知道孙秀,在宫里当差,见到孙秀,太监们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生怕一个不当心,就被发落去冷宫或是无人的宫殿。
“孙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与奴才们,是不同的。”这趟皇帝派了孙秀征兵带兵出征,虽说还被陆观压了一头,那毕竟是太监啊!
“这也是咱大楚的传统,每到危亡之际,必有一名不世出的大太监,如天降战神,护卫帝星。不过这个孙公公……”李晔元没说完的后半句,隐没在深深的笑意当中。孙秀当然不能同袁歆沛比,那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将才,孙秀算得什么?李晔元觉着自己也是近日睡多了,脑子成浆糊,这话说出口,对着一个唯唯诺诺墙头草一般早谋出路的小太监说,是辱没了先人前辈。
李晔元话头一转:“孙秀是伺候过先帝的,先帝驾崩时,他也在跟前。其实先帝立过一封遗诏……”李晔元放缓语速,紧盯着许州,那许州一脸呆愣,像是听到了李晔元的声音,却还没把他的话往心里过,又或是一时半会塞不进去。
“遗诏里给继任者选了四位辅政大臣,其中就有一人,是左正英。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许州颧骨羞出红晕,把眼压得极低,低至李晔元的肋下。
“奴才不知。”
“左正英是极得先帝信任的一名老臣,早年在御史寺侍笔,御史寺在宫中,一日先帝偶然来了兴致,信步闲游到御史寺去,相中了左正英的笔墨,左正英的墨宝有大家风范,秀丽雍容,而左正英又是寒门出身,在御史寺时,常常彻夜留宿,醒醒睡睡,醒时惜时如金,誊抄前人奏疏记档。他在先帝身边侍笔日久,先帝爱惜此人,常让他夜里也留宿宫中,君臣二人,彻夜长谈。左正英的字好看,先帝认为自己的字反而上不了台面,于是让左正英纠正他的字体。这左正英若单单字好看便罢,在朝政和治学上,也多有见解,久之,算得上是先帝的半个老师了。”李晔元指间夹着轻飘飘的信纸,笑了笑,“这个左大人替大皇子办事,偏偏只写了半边字,留半边不写。这古怪脾性,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先帝喜欢他。”
一点模糊的影子从许州的脑子里浮出来,他问了一句:“是从前的国子监祭酒,左大人?”
左姓官员在朝中不多,许州才想了起来。
李晔元锐利的眼在许州的面上剜了一记,许州也明明白白是一脸的无知。李晔元神色松动:“是啊,就是那位国子监祭酒。怎么?”
许州原不打算说,李晔元发问的字眼却像一把钩子,把他的话利利索索钩了出来。
“奴才在御前的机会不多,不过也听说,左大人前些日子过身了。”许州迟疑道,“左大人离朝已久,与他相熟的故人多半已离世,会不会是沽名钓誉之徒,用不用奴才送信去大皇子处时提醒殿下几句?”
“不用,不用,他不过是觉得好玩,戳破反而扰了他的兴致。”李晔元摇手道,“你等等,本相回一封信去,你照样送过去。”
李晔元怎么也想不到这奴才蠢笨至此,轻烟薄雾的一个念头在心中过了一过,等苻明懋登基做皇帝,这个许州,还是杀了的好。这样也不怕他穷极无聊跟这小太监说的话被漏出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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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住了之后,一连数日都是晴天,气温急速升高,田间地头都蒸腾出浓郁的泥土腥味,偶尔要践草而过,更是惊起一片蚊蝇蚱蜢。
夜里宿在野外,许瑞云帮着周先扎起帐篷,白古游的人返回军中联络。
宋虔之分了几盒药膏给细皮嫩肉的柳平文,东明王妃要过去一盒,坐在不远处,怀里坐着东明王,扭来扭去的揭开领口,央母亲为他上药。
偏不知道怎么被李宣学了去,有样学样地把衣襟扯开,这一扯就过头了,整个肩都在外头,白莹莹的皮肤扎眼得很,惹得东明王妃都多看了两眼。
柳平文换了个地坐下,将李宣的背影遮住。
“弘哥,痒。”李宣嘟着个嘴,眉头微微蹙着,手在耳朵上用力抓挠。
“别碰。”宋虔之语意冷冷。
李宣嘴嘟得更高,放下了手,自然而然抓住宋虔之拿药膏的那只手,只是以手指悄悄地触到宋虔之的半个手掌,一眼一眼偷窥宋虔之的神色,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但凡他有一点不高兴不情愿,他不握就是了。
宋虔之心中揪了一下。
李宣耳廓被虫子咬出一个大包,没看着他的时候被他自己抓破了,耳廓可怜巴巴地挂着几个血口,肿得血红。
“痒的地方不能再挠,真要是痒得厉害,你就叫柳弟,或是叫我,不许自己挠。”宋虔之说话极慢,看李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感觉他听懂了,耐着性子揉弄了会他的痒处,李宣舒服得直眯眼。
忙活得一头大汗的许瑞云和周先从架好的帐篷那面过来,许瑞云在身上随手一擦汗,一屁股坐下,说话毫不客气:“宋老弟,你老这么跟个傻……李小哥又听不懂,何必白费这功夫,哥哥帮你看着他,不叫他瞎动就是。”许瑞云拿一截湿木棍在火堆里搅动一番,几个火星子荜拨溅起,落在夜露湿重的地上,悄没声息地灭了。一抬眼,许瑞云便愣了住,忙挪开眼,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那一副瘦弱雪白的锁骨架子却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许瑞云心里暗暗咒骂一声,起身抓住柳平文的肩,撺掇道:“去洗个澡,旁边就有条小溪,来的时候我看过,水也清净。”
柳平文被许瑞云带得直打跌,嘟囔道:“别拽我……”
许瑞云嘻嘻哈哈地把人抓走了。
周先挨着火坐下,就坐在方才许瑞云的位子上,往火里加挑选出的干柴。他眼没抬,长吁出一口气:“等衣服干透就把火灭了,天已经大热,虽然是晚上,也不冷。”
白天里饮马的时候李宣跟着一起闹,把几人的衣袍都闹湿了,就着晚饭时生的火,众人都把湿袍子换下来烤。宋虔之拿手试了试,李宣的袍子已经干了,他随手搭在趴在他的膝上休息的李宣,朝周先小声说:“帐篷周围撒下药粉了吗?”
“都弄好了,今夜该不会有蛇虫鼠蚁,那药厉害,大家都好好睡一觉。明日等消息,进城前可能会碰上一小拨黑狄人。反正咱们几个顾好自己,主要是……”周先分出眼神,示意李宣,“他不能有事,再则王妃和小王爷,也都是要紧的。侯爷就不要强出头了,白古游派来的那些也都是高手,让他们担着。”
吕临原带着他的弟兄和白古游派的人分散在宋虔之他们所在的地方附近,隐没在树丛里。
宋虔之笑道:“还说晚上来找我喝酒,看样子是扎好帐篷就自己去睡了。”
“先前他们找水源,在底下闹过一阵,都累。”一连十数日没日没夜的赶路,有时候睡下是深夜,有时候夜里也不能睡,得随着白古游大军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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