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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途中一路急行军,昼夜行军六个时辰以上,不出五天,大军就会抵达京城。衢州、容州驻军用不着收编,这两州受灾严重,部队用以重建州城,加上人数不多,收编进大部队是浪费时间。”白古游开门见山道,“陆观,你与孙秀带来的新兵,是否需要收编?”
这就是在让陆观摊牌,这些新兵是否有作战的能力,在人数上白古游带来的这支大军将会远超京城禁军,囤积京郊的护卫军,以兵部的能力,和绝对忠诚的地方军队,即便皇帝再从西北调集夯州军,也难以在人数上与镇北军势均力敌,刘赟已死,部下一盘散沙,一时之间要集合应对这批有如神助的天降之师也是徒劳。
陆观:“新兵人数不多,作战伤亡不少,若要整编,让卑职来便可,能整出五千人来,余者留在孟州帮助孟州百姓重建家园。”
白古游把这事直接交给陆观,他不过手新军,有两个考虑,第一,他真正倚赖的是跟自己一路南征北战的旧部,这数月间,镇北军被当成是万灵药,哪儿痛往哪儿贴,白古游也收编了一些可用之才,但毕竟这些将士作战经验不足,不会被他用作主力。第二,白古游是一点也不想跟孙秀打交道。
“孙秀浸淫宫中日久,为人处世有些黏糊,交给卑职便是,白大将军尽管放心。”陆观道。他神色现出犹豫。
“陆观,你有话直说无妨。”
陆观放低嗓音:“孙秀是先帝的人。”
一口滚茶烫进宋虔之的喉管,他险些叫出声来,生生是憋了回去。
陆观飞快看了他一眼,对白古游道:“逐星逃出京城后,潜藏在宫中的势力几乎都露了出来。”
“他们是该坐不住了。”宋虔之道,他回想着,感慨道:“我还没有见到孙秀,从前他在苻明韶跟前,唯唯诺诺,极尽讨好顺服之能事。能让苻明韶放心让一个太监配合你领兵,想是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苻明韶已是病急乱投医,在宫中他可信任的人不多。立后大典上,皇后死在他的剑下,刘赟也死于非命,他更是变得喜怒无常、如履薄冰。我和孙秀前脚出京,就收到消息,皇帝病重昏迷。”
接到陆观的眼神,宋虔之毫无心虚地迎了上去。
陆观大概有数,苻明韶不会是无端端突然病重,他素无心疾,除此外,一个养在深宫,保养得宜的天下第一人,爆发恶疾的可能性跟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被天降一块巨石砸死的成算差不多。
“他是先帝的人,那他要做什么……”宋虔之跟上了陆观的思路,“为先帝报仇?践行先帝遗志?”
“作为一个忠仆,他或许走不到践行先帝遗志那一步,但为主子报仇,还是要的。”陆观道,“先帝驾崩时,他身为一个不上不下的太监,一人之力,不足以通天。据孙秀的说法,先帝吃那最后一碗药,他是被宫人支走了的。这事他始终装作不知,本来他就是伺候先帝得力的人,但那时他还不是总管,他的师父被处死后,才给他腾出了位子。这么多年,在苻明韶跟前,他也是小心侍奉。宫里的奴才,一日之内就是数番生死,行差踏错半步,他也走不到今天的位子。孙秀心思不浅,我也不敢断言。”
“到时候不让他近李宣的身就是了。”白古游断言道。
李宣的病,决定了从宫里到朝里,里里外外,必须是信得过的人,否则皇帝时时有被人暗害的可能。
“所以大将军的意思是,明日便启程上京?”宋虔之问。
“不。”白古游道,“我找你们来就是要商量进京的时间。”
·
宫中,承元殿侧畔的西暖阁,灯火通明的内室倏然爆出一声压抑的怒斥。
“你真的是疯了!”李晔元背着手,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定,在室内来回踱步。
蒲团上跪坐着大楚最尊贵的女人,她卸去了钗环,一身淡紫蝴蝶穿花的丝绸寝衣,懒洋洋地搅动勺子,尝了尝她带来的四神汤。李晔元面前那碗已被他砸碎在地,太后不甚在意。
“这是你的福气,才能让李家的血脉,一跃而上,做人上人。”
李晔元咳嗽了一声,唾出的痰带了丝血气。他坐回到太后对面,眉头深锁,费了很大力气才能说出话来:“先帝可有半点对不住你?”
周太后眨了眨眼,以手支颐,轻轻摇头:“先帝待我甚好。”君威是曾压得周太后喘不过气,然而如今,先帝驾崩已有数年,她也终于走到这个位置,对于已故的夫君,周太后决心维护他的颜面,也是维护自己的脸面。
“你的父亲是忠臣,也是大楚至今唯一安度晚年的高官,一生不曾遭到贬斥,死后得享宗庙,这是何等荣宠,你非得……非得绿了先帝才高兴吗?”
周太后咽下一小口汤,嘴唇红润,嗤道:“李相许是误会了。”
李晔元沉默不语。
“哀家与你,不过是相互利用,有先帝在前,世上怎还会有男子能打动哀家的心?”
李晔元不服气道:“你得知我的新姨太有孕,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没忘吧?太后,臣或许比不上先帝,你也无须否认放手腕笼络臣的故事。既然你说我李家的血脉是得了福才能做人上人,自然是在为我李家打算。”说到这儿,李晔元顿了顿。无论地位再高的女人,总也逃不过多情这一条。
李晔元的脸色好看了些,声气也渐和软,温声道:“不是臣不愿意领情,这宁妃有没有孕,把太医院的几个官员一通好打,也就招了。有孕的时日对不上,诸多细节必然遭到怀疑,你是太后,现在连皇帝都在你的掌控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混淆皇室血脉,这事做下了,是万劫不复的罪状。来日到了地下,你拿什么面目见你的父亲和先帝?”
“苻明韶动了要杀哀家的心,就是他忍得住一时,早晚也要下手。白古游的大军已经北上支援孟州,胜仗就在眼前。有白古游坐镇,哀家何愁大事不定。”
李晔元粗喘两口气,道:“若是知道你拿我的孩子充作龙孙,白古游第一个要杀你。”
周太后喝着暖意洋洋的汤,脸色红润,慢条斯理道:“不让他知道就是。只是接来先住着,离孩子落地还有数月,到了时候再说不迟。但愿你的女人肚子争气,能生下个白胖健壮的儿子来,否则。”话不必说完,两下里都会意。
李晔元脸色发青,捂住胸口,跌坐在蒲团上。
“婉君,先帝驾崩之后,朝中风雨如晦,这么多年,我们政见相通,我一直敬重你。你是不世出的奇女子,也是可惜你是女子,你要是男儿身,出将入相,自然不在话下。我们俩的情分,有别于单薄的男女之情,这你知道。这些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从前我与你彻夜畅谈国事及至点卯,且不知疲倦,如今却是话不投机,说不到四五句,我脾气上来,便按捺不住。但你知道,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太傅留下的祖业,你可千万不要走上邪路,来日东窗事发,你要让周家的列祖列宗,无处容身,英灵化作孤魂啼哭四野吗?”
勺子磕在白釉碗上发出一声脆响,冰冷。周太后放下碗,汤底的药渣瞬间翻起,浑浊了汤汁。
“哀家行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李晔元,你背着哀家都做了什么,心中一点数也没有吗?”
几乎是一瞬间,许州瑟缩的身形浮了上来。李晔元蹙眉,右手掐着左手虎口,无奈道:“我又做了什么?你说,我背着你做了什么了?你以我患了心疾为由,把我扣在宫里,我都多少时日没有着家,我能背着你做什么?”
“你让许州给苻明懋送了什么,苻明懋又找了谁?”
李晔元出了一脸汗,屡屡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还来怪哀家无情,你早已打算好要将哀家弃之于深宫不顾。当初贵妃是怎样与哀家作对,哀家的儿子意外身亡,谁受益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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