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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陆璃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查完床,陆女士没什么大碍可以出院了。
谷陆璃去办了出院手续,又买了早餐,转回病房,陆女士正坐在床头,手里捏着手机发怔。
她闻声抬头,见进来的是谷陆璃,脸上又呈现出那种讪讪的、讨好的神情,讷讷地唤了声:“阿璃。”
谷陆璃拎着早餐袋子走到她床头,垂着头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她其实很讨厌陆女士这种吵完架就能立马翻篇的性子,可又像陆女士所认为的,母女间哪来深仇大恨,若是不翻篇还能做什么?压着对方头认错么?
夫妻间尚且还能借着情趣耍耍花枪闹一闹,母女间却只能互相原谅。
兴许就是因为原谅的成本太低了,所以下一次伤害才往往来得那样轻而易举。
“阿璃,”陆女士嘴唇动了动,掀着眼皮小心翼翼地觑她,像无数次她俩争吵后一样率先道歉,“对不起。”
“嗯。”谷陆璃又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她从袋子里掏出一次性饭盒,“啪”一声打开,将一屉素馅儿蒸饺递给她,嗓音略微喑哑,淡淡地道,“吃饭吧,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吃完我送你回家。”
陆女士一手接过筷子一手接过饭盒,忐忑地吃一口瞥一眼谷陆璃,眸光不安地追着她来回移动,似乎得不到谷陆璃明确表态的一句“没关系”,她便不得安心。
谷陆璃开个盒盖莫名沾了一手的油,视线转着满屋一扫,却是没找着纸巾盒,她一言不发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转身去了洗手间。
陆女士盯着她背影臊眉耷眼地瘪了瘪嘴,又酸了鼻头,一口塞了个蒸饺,鼓着腮帮子憋着泪。
她大多时候都没觉得过错出在她身上,只是性格使然、习惯性认错罢了,得不到对方谅解,她就感到自个儿还挺委屈,饭也不大想吃了。
室内一时静下来,只余谷陆璃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突然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一副衣角像是被什么坠着似得顺着椅背不住往下呲溜,“哗”一下,遂不及防掉在地上。
陆女士闻声偏头,将饭盒往床上一搁,弯腰一把将衣裳捞起来搭床上,半敞的宽口衣兜里顺势飞出个硬皮小本,正好砸在她眼前。
那东西颜色红得眼熟,陆女士心头一抽,目光古怪而诧异,她试探着伸手将那倒扣着的小本儿拿起来翻了个面儿,“结婚证”三个烫金大字登时映入她眼帘。
陆女士心头电光火石间划过一个惊悚的想法,谷陆璃声称“早上有事儿要办”的字条还躺在她床头,她大睁双眼,不由屏住呼吸,缓缓翻开那本结婚证——
她手指突然颤抖起来,继而整个身子都在抖,
谷陆璃从厕所里出来时,眼前正好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陆女士转头茫然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顺畅,只嚅嚅道:“阿璃......阿......璃你结......结婚了?”
谷陆璃视线往她手上一绕,无声点了点头,淡定地走到她床头坐下,眼神有些虚,直愣愣得也不晓得在瞧哪儿,似乎这样一件大事儿也不能上她的心。
“为什么啊阿璃?”陆女士凝着她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猛然就带出了哭声,“是因为我昨天——”
“他之前就想我嫁给他,我没答应。”谷陆璃闻声扭头瞧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截断她的话,又将头扭回来,依旧直愣愣瞧着正前方,她将前因后果一并隐了,只给了她妈一个浓缩度极高却又算不得谎言的事情真相,“可如今想想,你说的不错,人总得有个依靠,宋尧山应该是个好靠山,所以我就答应了他。”
“阿璃——”陆女士心口一抽,她想说“你不要跟我置气”,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谷陆璃语气极淡,淡得根本连情绪都没放进去。
“我本就答应了他,早就答应了他,不是昨天,也不是今天,只是我没告诉你,”谷陆璃似乎晓得她想说什么,斜觑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说谎话,嗓音微沉,“因为答应他的那天日子不好,愚人节,说出来恐怕你也只会当它是个笑话。”
“阿璃,你别骗我,你们才认识啊。”陆女士哽咽着摇头,“你们根本认识就没多久。”
“很久了,”谷陆璃忽然笑了一声,宋尧山整日跟在她身后“学姐学姐”地喊她,如今她也正要用他这层身份去圆这个慌,“你忘了?”
她笑着说:“他是我学弟,我们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只这一句话,就能将这个谎言圆到极致,陆女士登时就静了。
“阿璃,你喜欢他吗?”静默半晌,陆女士终于又道,“真的喜欢他?”
“......啊,”谷陆璃听到“喜欢”这个词,居然有些许恍惚,她顿了一下才应她,转头笑得真诚而轻松,“喜欢啊,他对我很好。”
她说完一个谎,又得说第二个谎,一个谎搭一个谎,就快把自己都说服了。
陆女士无声凝着她那个笑,胸口一个猛地起伏后,“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得伏在床上肩头不住颤抖,她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为什么哭,只觉得那一瞬间像是有人狠狠欺负了她似的。
“你哭什么,我不就是闪了个婚,”谷陆璃倒是一直在笑,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只自顾自得在她妈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轻声说,“之前是我故意在欺负他,那时候我嫌他发型太丑,说等他长回来,我就嫁给他。”
“你不是也很喜欢他?”谷陆璃歪着头看她,还在轻声地笑,“‘小卷毛那么可爱,我想让他做我女婿’,这话可是你说的。他头发现在也长回来了,的确还是卷毛更适合他。”
陆女士却哭得更凶了,抽噎得上气不接下去,像个委屈的孩子。
谷陆璃从她手指下抽出那本被她压皱的结婚证,用指尖小心地抹去上面落下的泪水的痕迹,收了笑,平静地说:“别哭了,这不该是喜事儿吗?”
陆女士终于抬头,哭得嗓音支离破碎:“我怕你不幸福。”
只要你日后都不再哭,我就已经幸福了一半,谷陆璃定定看着她,将这话狠狠抿住了,只笑着对她说:“我想,我应该会很幸福。”
至少她仍然盲目认定,宋尧山是位君子,是个好人。
话说到这里,谷陆璃终于释然,心头久违的轻松愉快虽然姗姗来迟,但无论如何却还是来了。
那些盘根错节的旧日纠葛已经被她一刀斩断,她即将迎来新生。
谷陆璃在陆女士泪光莹莹的面庞前,柔和地笑着又坚定地重复了一句:“我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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