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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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启睿阿不,顾启睿死在他三十岁的那个暮夏。

那时阿宁家的小姑娘刚学会喊舅舅,她小小的一只趴在床沿边上，一边伸着肉嘟嘟的小手来拽他的手指，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阿宁请来了当初为她治腿的万神医。

可是就连那位声名远扬据说能够肉白骨生死人的神医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了一声节哀。

阿玉脸上藏不住事，转过身背着他抹眼泪。

这些年步步高升越发喜怒不形于色的顾含光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低头替小姑娘擦了擦眼泪,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没事，真的没事。”顾启睿的语调很稳，甚至还带着安抚的笑意，“当时太医说我只能再活三年，我不是也平平安安过了这么多年吗？这一次说不定我也能撑过去啊。”

所有人都期待着奇迹再一次降临，但顾启睿还是不可避免地日渐虚弱,最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床边最最亲近的家人，对死亡降临这件事情似乎也不觉得那么惶恐。

他这一生，作为胡启睿的前二十年浑浑噩噩,其经历曲折坎坷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可后面的十年,他却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一群人。

当年顾子蠡夫妇执意对外宣称顾启睿是他们丢失多年的次子,在京城很是引起了一阵热议，原因无他，这位身世离奇的顾二公子心智有缺。

仅这一点，就足以成为他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顾府不在乎，那时的顾平宁刚刚失了忆,府里的院子都还没认清，却日日带着顾启睿熟悉她自己都陌生的亲人。

于是懵懵懂懂的顾启睿有了嘴硬心软的爹爹、周到细致的娘亲，有了优秀能干热爱挖坑的兄长，还有了两个性格迥异却都喜欢鞭子的妹妹。

已经二十岁的顾启睿在顾府里一点点重新长大。

教他功课的先生最爱夸他的兄长连中三元才高八斗，可他却总不自觉地想起自己这个哥哥和阿宁吵输了气呼呼像只河豚的不高兴模样。

授他武艺的师父总爱给他讲顾府上下战功卓著，讲年仅十五的阿玉于乱军中射杀敌方首领一战成名。

可在他的记忆里，威名赫赫的镇国将军是个帮着女儿逗弄儿子的偏心父亲，声名远扬的梅将军是个做饭差点烧了整个顾府的厨房杀手，而被盛赞的顾家明珠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磨的飞叶松口收自己做徒弟。

那是那么鲜活又可爱的一群人啊，他们耐心陪着时间停滞了十五年的自己慢慢长大，他们没有对他隐瞒他的身世，却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教会了他爱与温暖。

他的亲生父亲以他的血肉入药，他的亲生母亲带着未出世的孩子死在他的面前。

他原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那批孩子之一，可现在有人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他们爱他。

在府里阿宁阿玉总爱叫他阿睿，有求于他的时候又腻着嗓子唤他二哥，拉着他的袖子问他好不好。

有时候他会不敢去看她们的眼睛。

他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曾经做的一切，却不知道被困在轮椅上多年的顾平宁是用怎样的心情，一点点哄着曾经不懂事的自己。

他是想赎罪的。

阿宁的腿在万神医的治疗下终于能勉强站起来，顾府上下恨不得放上三天三夜的鞭炮，再给神医立个长生碑。

只是后续的情况远没有想象的乐观，阿宁身子本就弱，接受治疗之后每逢换季，总是高热一场接着一场，来势汹汹，甚为凶险。

他想，如果能把自己的腿赔给阿宁的，他一定毫不犹豫连眉头的都不会皱一下。

如果能有什么法子能让阿宁康健，他也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

可是不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含光急的嘴角起泡，只能听着高热过后的阿宁哑着嗓子反过来安慰自己。

她说，没关系的，能够站起来，就已经很好了啊。

顾启睿几乎受不住她闪着亮光的眼神。

或许是他的情绪表现的太过明显，突然有一天阿宁问他，问他想不想去外面看一看。

那时他刚刚熬过了太医断言的三年期限，咋一听这话茫然而不知所措。

“你这段日子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京城呆腻了吗？”阿宁的神色很自然，语气上却带着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飞叶来信说剑术又有突破，要结束闭关去游历天下，阿睿想出去看看吗？”

阿宁这些年时不时找些借口偷溜出去玩，因此他当时下意识以为这一次的借口是他，因此很是爽快地点了头。

直到他和飞叶两人独自踏上江湖，他才知道阿宁是真的怕闷着他，才托了飞叶带他出去玩。那是他人生中最精彩的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