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他阂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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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讽的人一下跳了脚：“你?——”

话音未落,一柄金镗像长了眼睛一般，猛掷之下正中他的胸膛。他在电光火石之间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嘴还张着,就带着没说完的话直直倒下。

横刀脖颈的库莫奚兵见他还有力还击,纷纷悚然,不敢再僵持着留有后患。

无数柄刀剑呼啸着向宇文成?都刺去。

周围人口中还说着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他战得浑身肌肉痉挛脱力,如今铁器刺入皮肉,搅翻脏器，他也?觉得不到?疼。只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淙淙涌着血，温热的滴在地上。

他越来越看不清了,眼前晦暗一片。

风沙，血色，密密匝匝的敌军铠袍,都逐渐沉寂变远。猎猎作响的战旗,最后变成?了渺远的一个点，像一盏孤栖的豆灯，仿佛在照着他人生的最后一截路。

宇文成?都呆呆的看着，世界霍然变得安静,像落了一场茫茫大雪。恬静的空气里，那些封存在他最柔软处的记忆开始逐渐清晰——

晋王府的桃花开的正热烈，有一个粉腮的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同他说悄悄话,还把玉佩系给他。

漆黑的山崖底下，小姑娘听说有狼，吓得攥紧了他的袖子。却能乍着胆子,跑进冰凉的溪水里浸湿布料，为他擦拭伤口。

她曾在他出兵生死?未卜之时，勒马出城，站在凉风里头久久痴望，只为了离他再近一些。

宇文府前，他被太?子刁难，进退两难之时，最后解围的，是小姑娘一双狡黠带笑的眼。

她曾为他庆贺生辰，背着众人。偷偷在莲花池边跳了小半个时辰的舞。她给他绣荷包，背面一针一线，绣的是她的名字。他沉浸在母亲之事里痛心疾首时，抚慰他的，是如意亲手做的热气腾腾的面。

他们一起在讹人回来的夕阳底下走?过，融融的日光，让人走?一辈子都觉得心甘情愿。他们曾在宴请朋友时，偷偷牵过手。也?曾在病榻上交颈而眠，他以前贪心，总是琢磨着，怎么才能在小姑娘脸上多印上一个吻。

宇文成?都想?着，那些被他压在将军铠甲之下的柔软，爱意，甜蜜，一瞬间疯狂滋长。

他想?起来自?曾在力战之后，伏在案上写信。他说太?行?山色正好，日后天气好的时候，定要带如意去那转转。

他说，郎君成?都，敬上。

他记得自?视线是如何从一行?行?字迹上贪恋而过，勾着嘴角，幻想?着她读到?信时候的神情。

宇文成?都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仿佛看见了小姑娘的展信时候的笑颜。

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又垂了下去。神色也?在一瞬间黯淡。

他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福分了。

即使没动身子，他也?知?道自?已经?疼到?麻木，全身上下都是被刺的血洞，鲜血像断了流一样往下淌。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流逝。

他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小姑娘的笑脸了。

他记得他心爱的小姑娘笑起来，脸颊是俏生生的粉，嘴唇是肉嫩的，会翘起一点。明媚会毫无保留的从那双漂亮的眼里透出来，像燃烧着的一蹙火。

可惜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说要回去就娶她，风风光光，聘礼队伍要摆得天长；他说要带她去太?行?转转，过过隐居的日子，他给她养兔子。

他说过好多。可惜，这些应该都实现不了了。

他可能要食言了......

如意......

血水在他身下汇成?一滩。宇文成?都抬起僵硬的脖子，任由呼呼的风吹过他的脸畔。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他不觉得疼，也?不觉得恨，只觉得舍不得。

太?不舍了。他艰难的抬起眼皮，想?再看一眼大好山河。但?是太?难了，他眼前漆黑一片，鼻子能闻到?的，都是血腥和腐尸的味道。

眼前愈发?模糊，耳边库莫奚人的说话声也?逐渐失了音。

就这样了吗......就到?这了吗......

意识快要消散，宇文成?都有些悲戚的想?——许是他上辈子作孽多端吧，才让他到?死?，都没法再见心心念念的人一面。

他最后用尽全力把眼皮支起一条缝，想?再看这片土地最后一眼。

可定睛之间，竟看见方才意气风发?的库莫奚军，此刻脸色扭曲，嘴角震颤，一副如遭大敌的表情。还没等他反应，身后一阵凌厉箭雨撕破空气，呼啸而来。

“！”宇文成?都发?不出声，他喉头尽是腥甜，但?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瞪大，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是陈彪带人回来了？

这么想?着，他在心里就摇了头。陈彪领着数万百姓，这个时辰不可能求助到?了哪个城门口，也?不可能有这些精良的箭雨，有让库莫奚人闻风丧胆的军队。

一个念头霍然闪过脑海。

宇文成?都血液在一瞬间迟滞，心忽的漏了一拍。

假传圣旨......调兵遣将......直指冀州......会不会......会不会是......

心脏狂跳。

就像要验证他响的一般，身后如潮的马蹄声中，霍然响起一个心急如焚却熟悉无比的声音：

“成?都——”

喉头腥甜。

宇文成?都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一时间血液倒流，胸膛里的心脏快的像要承受不住炸裂开一样。

“成?都——”

如意牵着缰绳，紧抿着唇。视线焦急的逡巡寻索，最后终于?在一片血肉模糊的尸骸里，看见了遍身是血的宇文成?都。

“成?都！！！宇文成?都！”

如意目光刚触到?那人半跪着的身影，瞳孔就急剧收缩。一瞬间就从马上跃下，步履跌跌撞撞的，急喘向宇文成?都飞奔而去。

跑到?他面前，才发?现宇文成?都苍白着脸，嘴角挂着鲜红的血痕。如意脚步停了，瞳孔急剧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