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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辰时三刻至巳时三刻,是新民报主编齐云雷打不动的审稿时间。
《新民报》创刊已有四年,主旨是“将天下可传之事通播于天下”,共有八个版面,内容涉及政治外交、风俗变迁、商贾贸易、市井民生方方面面,文字通俗,不仅士大夫能欣赏,稍微受过教育识字的人都能读懂,所以在国内颇有影响。
为了适应形势,新民报又开辟了商业新闻、科学周刊、女学周刊等副刊,所以最近的审稿量相当大。
齐云觉得有些疲倦,正想要叫人沏一壶茶,不料一篇来稿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一阕小词《满江红》:“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幽与闭,长如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怀愤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他忍不住拍案叫好,想要知道是谁写的,发现来稿人没有透露真实姓名,于是叫来执行主编徐庆春问询:“信厚,这阕词的作者,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徐庆春只略扫一眼便笑道:“这是务本女学的学生薛慕写的。为此我还特地打听过,薛慕在务本女学的校刊上也发表过诗文,风格大抵相似。说起来女作者的诗词能有此格调,还真是难得。”
齐云笑道:“这阕词立意高远,沉郁雄浑,敢言人之所不敢言,远非一般吟风弄月之作可以,即使放在历代诗词佳作中,也毫不逊色。”
齐云想起与薛素上一次见面的情形,她明显是一个爱学习又爱较真的小姑娘,倒是与自己当年有些相似,忍不住微微一笑。
徐庆春见主编对薛慕感兴趣,迟疑一阵笑道:“主编有所不知,这位薛小姐最近也是务本女学的风云人物。有人举报她入学考试抄袭,校方一度要将她降为乙等科呢。”
齐云一愣忙问:“后来呢?”
“后来又重新组织考试,没想到薛小姐依旧成绩优异,这么看来,抄袭一说原系捕风捉影,也就不用降等了。经过这次的风波,薛小姐也算是出名了。”
齐云冷笑道:“这事八成是有人恶意中伤,新式学堂的黑幕,我们报界是最清楚了。”
徐庆春也笑道:“主编说得是,务本女学的教务总长李冰鉴不是寻常女子,有关她的小道消息也尘嚣甚上。”他越发压低了声音:“据传,李冰鉴与上海许多政商名流关系都不一般呢。”
齐云无所谓一笑:“女子想要有所成就本来就难,李冰鉴若不是左右逢源、老于世故,也混不到现在的位子。我们且不必管她,如今报纸新设了女学副刊,撰稿人却都是大男人,这无论如何不成样子,信厚最近多留意一下女性作者。至于薛慕,人才难得,我想聘她为本刊特约撰稿人,你觉得如何?”
徐庆春表示赞成:“新民报聘请女性为特约撰稿人,这也算是文明开化之举。那我就照主编的意思,给薛小姐去信邀请了。”
务本女学自成立来,春秋两季都会组织学生郊游。九月初八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张涤新早就筹划好了,要领着新生们去江园赏菊花。
这个时代的女性大多幽闭于闺阁,女学生本来就少见,女学生集体出游,更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薛慕等人一出校门,便被眼前的情形震慑住了。
大约有成百上千名男性等候在学校门口,看到这些女学生出来了,眼光便齐刷刷扫过去。他们大多是年轻人,生性比较内向的,便给女学生让出路来,在一旁像看稀罕物件一样呆呆观看。至于那些轻浮浪荡子,丝毫不回避,索性鼓掌喝彩起来。
薛慕看见一名黑衣少年正冲着自己指指点点,跟一旁的仆人讨论:“这位小姐的姿色,可算是这些女学生中的花魁了。”
花魁本是来称呼□□的,薛慕又羞又恼,忍不住要上前理论,却被张涤新一把拉住,低声嘱咐道:“别理他们,年年女学生出游皆是如此,越理他们越得意,反而更要起哄了。”
学校事先租好了马车,薛慕赶紧拉着张清远上了车,拉下帘子,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有几位浪荡子还是不死心,居然紧紧跟随在马车后。薛慕忍无可忍,她忽然想起自己带了几瓶橘子汽水,此时也顾不上许多,掀开车帘向尾随的人招招手,那人见佳人主动垂顾,兴奋不加思索便跑上前,谁料薛慕拿出汽水瓶,狠狠向他身上砸去。
那人痛叫一身倒在地上,玻璃瓶被打碎了,汽水流得满身都是,样子十分狼狈。其他人看到同伴这个样子,也迟疑着不敢上前。
薛慕觉得十分解气,嘱咐车夫:“师傅,麻烦将马车赶得快一些。”
那车夫摇头惊叹:“小姐,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这些人可不好惹。”虽然嘴上在抱怨,还是加快了行进速度,很快将那几个浪荡子远远抛下。
张清远总算松了口气,对薛慕竖起大拇指:“修文,你刚才那么做太解气了。那帮人简直像饿狼一样,我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舒服。”薛慕也笑:“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他们还以为我们女学生都软弱可欺呢。这帮人活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活该他们打一辈子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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