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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前,灵山县的日头刚刚落入丰子岭西侧。

灵山县令府衙东侧,灵山县令任簇的私宅院落里头,油灯早早地就亮了起来。前厅偏房,小厮婢女进进出出,将木案上头的菜碟饭盘都收了下去。有婢女提着个藤编篮子从外头走进来,站在门边福了福身,没说话,只等在一旁。

屋里上首的木案旁边,任夫人一见那婢女,当即理了理衣袖,从软墩上站起来,朝旁边坐着的丈夫福了福身,说道:“妾送饭食去了,很快便回。”

任簇扶着木案站起来,伸手去握了握任夫人袖中的手指,点头笑道,“夫人辛苦。”

任夫人微笑颔首,正要往外头走,旁边坐着的赵仲始却忽地站起身来,冷不丁出声,“任夫人多带个小厮过去吧,那越女性子不好,怕发起疯来,会伤着夫人。”

任夫人脚步一顿,却是一瞬以袖掩唇,噗嗤笑出声来,“是,多谢仲始提醒。”说着,还回头与任簇对视一眼,笑意是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

任簇可没放过这妇唱夫随的机会,笑着揶揄一旁沉默坐着的赵佗,“我夫人出身西戎,那越女要刺她一刀,没这么容易。”

赵佗握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面上倒是没有浮现半分不喜,从容不迫地喝了口茶水,道:“那是,听说弟妹未嫁给你时,还曾一马鞭将你从马上抽下来?这样的身手,自当不用害怕什么越女。”

任簇没想到赵佗提起这件事,倒是一瞬尴尬噤声,任夫人笑声爽朗,毫无半分克制,见丈夫的面色变了,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得走了,不然,饿死了那越女,咱们手里的筹码可就少了。”说着,福身朝赵佗一拜,领着婢女往外走去。

赵佗抬起眼皮瞧了瞧任簇,低头笑了笑,从木案后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对任簇道:“我将那越女掳回来,越裳部必定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这两日,可有什么动静?”

两人多年好友,如同亲兄弟,说笑惯了也无甚在意,任簇被赵佗这一提醒,也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说道:“仍旧是寻常一般,越族并未轻易靠近我住处,晚间日暮时分,边界处总不□□定,倒也是不过是小打小闹,越人脾气不好,也是常事了,无甚值得在意。”

听了这话,赵佗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在厅堂中踱步片刻,抬眼看向一旁的赵仲始,说道:“传令下去,各将领速速到灵山府衙,派出去到灵山县以西的斥候,即刻走陆路勘探。北边的西瓯,要格外注意。”

赵仲始当即放下手中茶碗,站起来拱手领命,从身旁近卫手中取过秦剑,快步小跑往外走去。

秦帝国派遣到南越的官员,如南海郡守任嚣,如龙川县令赵佗,都是名为文职,实为武将的人才,任簇是任嚣族侄,自己也是主战领兵的将领,自小浸润在兵法战阵中长大,听赵佗这样一说,当即意识到情势紧急,三两步走到赵佗身侧。

“西瓯临近巴蜀与楚国,多年被欺压得无还手之力,如同墙头草随风摇摆,只怕若是越裳要出兵,不会找西瓯。倒是雒越各部集结的可能性要更大。”

赵佗摇摇头,“西瓯武力虽弱,却是南越各部族与秦贸易之地,南越各部族都会在西瓯来往聚集,越族各部有什么动向,西瓯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探测消息,西瓯是最好不过。越裳必定会出兵,只是这盟友,倒底会是谁……”

任簇单手握拳抵在腹前,低着头想了片刻,喃喃出口,“倘若我是越裳侯,首先考虑的必然是雒越各部,可越人分布松散,各部之间矛盾重重,实在是难以集结出兵。向外借兵,一是西瓯,二只能是蜀泮了。”

“灵山兵力集聚,如果是越族各部集合出兵,倒省了我们的麻烦。西瓯企图依附秦国,多少年前便送了吕嘉那一干西瓯子弟去了咸阳。出兵?为了雒越?不可能。如此,只剩下一个蜀泮。”

任簇啧啧出声,“越裳与蜀泮向来是死敌,越人冷血,为了一个越女,会吗?”

赵佗没有当即回应,反倒是先想起了那日在顶天山下的越裳村寨,那样的一个越裳侯,为了越枝,弑父夺权,杀尽兄弟,能生生将他的船队从口中放出去。

“若是为了越女,越裳侯倒是好解决,他的心肝儿不就在我们手上?只是这蜀泮……”赵佗望向外头的渐渐沉下去的天幕,轻轻呼出一口气,“也罢,蜀泮与我军尚未交过战,若能用一战刺探虚实,对以后也大有裨益。总归利大于弊,小心备战便是。”

任簇听完,想了想,也觉得赵佗说得有理,心下顿时放心许多,又想起什么,开口道:“昨日军需军粮从灵渠运过来了,这一回倒是奇怪……”

没等任簇说完,只听见外头脚步声叠叠响起,抬眼往外头看去,只见自家夫人带着婢女回来,婢女挎着竹篮往后头绕过去,任夫人却是直直朝这边走来,步履匆匆,倒是与平常不同。

任簇急急往外迎出去,握住任夫人的手,“可是出了什么事?”

任夫人抿着唇,倒是摇头,双眼看向赵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越枝的话说出来,“那越女说,想要见赵大哥。”

赵佗眼皮一抬,面色顿时铁青,未置可否,倒是先反问任夫人,“她说什么了?”

任夫人嘴角微动,垂下眼去,有些不情不愿,“她说,她能让越裳臣服,先越裳,再雒越,西瓯,便是有瓯雒。”

赵佗没说话,任簇倒是先笑出声,“南蛮小丫头,胡说八道!”

任夫人瞧了赵佗那张黑脸一眼,也附和道:“我也那样说她,那越女,不管是真心献计,还是假意投诚,都不见得有什么好果子,何苦来?她没吭声,却不是死了心的样子,只怕不能消停。”

赵佗冷哼一声,“她倒是好心机,能忍这些日子才跟弟妹你说这一句话。”

“由得她去吧,反正现在她被关在屋里,再折腾,也折腾不到天上去。”任嚣扭头看了赵佗一眼,“如今那越女还有用,杀不得,得全须全尾地留着她。”

任夫人似是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向赵佗,“不过是个小姑娘,犯不上太折磨她吧。”任夫人还想劝多两句,想要说越枝心眼不坏,可又想起她说过的话,想要说越枝柔弱不懂事,可当初是谁明明白白捅了赵佗一刀?想来想去,任夫人也说不出话来替越枝辩解,只得噤了声,看向任簇。任簇见自家夫人这般神情,也知道她是心生不忍,当着赵佗的面,也不好劝说什么,只将任夫人的手指握在手中,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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