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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酒肆,布衣荆钗的中年妇女当垆卖酒,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一年轻人拂落肩头的零星桂花,轻掀门帘入内。
他粗布素袍,穷书生的打扮,鼻梁窄挺,剑眉凌厉,五官刀削斧凿般硬朗,清冷的气质反倒把他过于锐利的眉眼衬出几分温润清和。饶是老板娘终日迎来送往阅人无数,目光还是被这个年轻人吸引了,暗叹这样一副俊俏模样不知道让多少姑娘芳心暗许。
酒肆很小,干净雅致,掌柜噼里啪啦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拱手道:“客官对不住,眼下店里并无多余的空位。”
老板娘吊梢眼上扬,笑着招呼:“瞧公子是个读书人,不若和陈公子拼个桌吧,你们谈谈诗论论道赏赏景,我去给公子打一壶七里香润润喉。”
书生道:“有劳了。”
那位陈公子坐在靠窗的窄桌上,喝得烂醉如泥,头发凌乱的披散下来遮盖住他的面容,抱着酒壶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未待他坐定,旁边一桌上有人道:“想这陈公子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如今怎会沦落至此?”
“今年乡试,整个苏州地区才十五人中第,都是官宦、商贾出身的子弟。你们知道考中第一名解元的是谁吗?”说话的是个方脸壮汉,藏青色长衫袖口磨得泛白,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整个身体都在摆动颇有几分滑稽,“就是那个整日在瘦西湖倚翠偎红的吴三思,一句诗念错七个字的吴家三公子。”
众人就此话题牵扯出无数吴三公子的“风流轶事”,书生用粗瓷酒盅喝着七里香,不是什么好酒,入口辛辣,胜在醇厚,宽大的衣袖顺着他的动作下滑露出精瘦有力的手臂,手腕上系着一根泛旧的红绳,细看之下红绳坠着一粒小巧玲珑的红豆。
他们从陈维施落第谈论到吴用胸无点墨,从各地考生齐聚江南贡院联名抗议到官府把寻隙滋事的头目下狱,谈来谈去不可避免的都会绕到当朝奸宦宋予衡的头上,仿佛义正言辞的谴责几句宋督公就能变成品德高远的君子。
自孝懿太子薨逝后,庆安皇帝启用司礼监总管宋予衡设立朱雀司,监管百官,批奏文书。十年间,宋予衡欺下瞒上,党同伐异,招权纳贿,朝堂俨然成了他的一言堂。庆安皇帝容显年逾花甲,无才无德,昏庸奢靡,近两年沉迷美色已经完全不理政务了。
“去岁礼部尚书崔进,内阁大学士谢谦,五官监候杨贵,督察员左都御史范思淼联名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朱雀司总督宋予衡二十四宗罪状,皆被贬职杖杀。
次日宋予衡召集百官跪在正德门,当众宣读结党营私的奸臣名单,从中央到地方牵涉人员一百八十五人,都是为官清廉的忠臣良将,据说是因为在年节没有向宋予衡行贿才落得如此下场。”
“朱雀司纳贿自肥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宋予衡穷奢极糜,总督府富丽堂皇堪比皇宫内院。
出行坐着文轩,羽帘青盖,四马如飞,铙鼓鸣镝之声,锦衣卫官校腰围玉带,踏靴乌金靴,提刀相随,厨师、优伶、百戏、奴婢这些随从的人,数以万计。”
一灰袍中年男人冷嘲:“宋予衡的律法才是律法,天下人只知有宋督公,何人还记得这是容家的江山?科举考试都成他敛财的途径了,宦官当政,国不将国。”
宋予衡的罪行罄竹难书,平民百姓闻之而色变,文人清士对他口诛笔伐,忠臣良将敢怒不敢言,弹劾他的人不计其数,可他安如泰山依然是权倾朝野的宋督公,这些人也只敢在小小的酒肆里过过嘴瘾。
书生瞥到酒肆门口的桂花树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无意再听,放下酒钱,客客气气的同掌柜、老板娘打过招呼出了房门。
九歌一身青蓝锦袍,见了穷书生有点错愕,执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一年未见,长陵王又朴素了很多,难以想象再隔两年他是不是要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衫化缘乞讨度日?
容策递给他一小坛酒,温和道:“王府可安好?”
长陵王府比一般郡王府的规制还要高一点,初建成时巍峨堂皇,曲折游廊,一步一景,还担得起王府两个字。
可长陵王素喜简朴,游历在外常年不着家,几年折腾下来,府中就只有会客的正厅有几件像样的家具撑撑门面,后院的荒草一人多高,寥寥几个下人得过且过在府中挖野菜抓蛐蛐,临行之前还给九歌包了一顿荠菜猪肉馅饺子。
九歌抽了抽嘴角,想不通长陵王每次例行公事的问这句话的意义在哪里?想来只是没话找话,毕竟对着王府满院荒草悟道参禅的人分不清好或者不好:“督公特意转道长陵探望王爷,可惜你不在,我去了封书信没敢让他亲临王府。”
容策点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两日我便启程回长陵。”
九歌仰头灌了一口酒,呛的他咳嗽了几声,这么清新脱俗的劣质酒他平生仅见:“督公要在扬州盘桓几日,王爷不去见一面吗?”
“义父公务在身,我不便叨扰。”
两人不过寸步之遥,九歌不想错过来之不易的机会,多嘴补了一句:“督公病了,王爷真的不想去看看?”
此话果然奏效,容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这个……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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