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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娘错愕地看着大妹,道:“未说,让我下次进城把你爹带上就行,你……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大妹摇头,既然无论嫁给谁都非自己本愿,要么被家务事困死,要么挣扎脱蛹,去看看更大的天地。
孙大娘想要留更多的时间好让大妹反悔,遂安慰她道:“左右不急,等大后天休假回去,再告诉你爹吧。”
大妹点头,依旧出去干活。孙大娘在里间坐立不安,觉得还是应该先和温秀才通通气,苏家虽阔气,但嫁过去终归是做妾的。
孙大娘收拾了一下,避开前面,悄悄去温秀才家。
温秀才今天文如泉涌,听见二妹说孙大娘来了,忙搁笔从里间出来,着急地问孙大娘:“是不是大妹出事了?”
孙大娘让他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当听到苏家有意要娶大妹为妾,而大妹甚至透露看愿意的意向之后,温秀才更着急,又气又心酸道:“这个傻孩子,怎么每遇到这种事就犯糊涂呢?”
如此一比较,温秀才反而觉得文秀才更好。
近傍晚,大妹从绣架上拆下绣品,送进库房,正要和绣娘们一起去吃饭,听见苏慕亭在门口喊自己。走出去一看,见苏慕亭双眼通红,眼眶还留有泪痕。门外无车,她脚上的绣花鞋被黄尘染得灰扑扑的,可见是一路从县城走过来的。
孙家绣坊往南走一段路,便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临近春节,天气反而转暖,积雪未消,零零落落盖在野草之上,露出湿漉漉的枯黄。原野靠近路段的位置,盖有一间瓦房,瓦房无门,只三面被砖块包住,是本地乡绅行善集资所建,给田间劳作的村民避风躲雨之用。
大妹抱了稻草放在地上,铺上手绢。苏慕亭拿起手绢还给她,说道:“我也田野间长大的,没这般金贵。”说着,眼眶又湿润起来,盘腿坐在草堆上。
大妹默默陪她坐着。
苏家绣庄以前只是一家小绣坊,也就比孙家绣坊稍微大些,他们在乡下有地,租给佃户种植。有家佃户在田间劳作的时候,不小心被老鼠咬了,回去没几天就发病去世,剩下老婆和女儿无依无靠。孙慕亭爷爷收了佃户老婆做妾抵债,想让她女儿也给苏慕亭父亲作通房,她女儿拿剪刀划花自己的脸,苏家方才作罢,把她放回到乡下自身自灭。
佃户老婆有一门独有的双面绣技术,绣出来的图案比其他双面绣针法绣出来的更精湛逼真,这门技术从佃户老婆那里流传到苏慕亭奶奶和她母亲手中,苏家绣坊便是在那个时候逐渐崭露头角,并发迹的。
家业大了之后,苏家在乡下大肆买地,建起庄园。苏慕亭爷爷老年之际,估计感知到生死的恐惧,特地派人找回佃户女儿,彼时她已经嫁人,苏慕亭爷爷便把她们两口子安置在庄园内,让她们做些收租和管理的活,按月发给工钱。
为防止双面绣技法被外姓人学去,苏家家训里有一条规定不准苏家女儿碰绣花针。孙慕亭爷爷去世之后,曝出苏慕亭姑姑在外头偷学刺绣之事,苏慕亭奶奶大怒,从此禁了苏慕亭姑姑的足。她奶奶余怒未消,怀疑到佃户老婆的头上,执意认为她为当年的事情心里有恨,故意破坏苏家规定教苏慕亭姑姑刺绣,好打垮苏家绣庄的生意,于是苏奶奶也给佃户老婆关了禁闭,直到苏慕亭姑姑出嫁也未放她出来。一年后,佃户老婆因病去世,才摆脱了那个黑黢黢的小房子。
苏慕亭姑姑犯错被发现的时候,正巧苏慕亭出生,甫从娘胎里一落地,苏慕亭奶奶见是个丫头片子,想起苏慕亭姑姑的教训,又是火冒三丈,喂养三天之后,便和奶娘一起送去乡下庄园。奶娘不负责,知道自己带了个不讨喜的小姐,遂便以没有奶水为名,断了苏慕亭的奶,是佃户女儿抱着她在村子里四处求讨,方才捡回她一命。可以说,苏慕亭是吃着村里婶子大娘们的百家奶长的。
苏慕亭爷爷奶奶一门心思全防着佃户老婆,却没料到佃户女儿也是会双面绣的,但是只学了七七八八,因此从未在人前展现过。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全传授给苏慕亭,临死之前,把与苏慕亭一同长大的独女秦甜也交付给苏慕亭。
苏慕亭在乡下待了十四年,从没踏进过城里半步,考虑到她已经长大了,苏家开始着手她的婚事,因此派人到庄子把她接回家。秦甜无法跟随她一道,无奈之下,苏慕亭只好把她收作自己丫头,从此改姓叫苏甜。
“接我回来,不过是为他们卖个好价钱。别以为我在乡下什么都不知道,我清楚着呢!”苏慕亭擦着眼泪说道,“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把我许给于千总的儿子,只是没几年,千总战死沙场,千总老婆带着儿子离开东凌县,若是仔细找找,总能有线索的,但是他们嫌弃人家没落了,嫁我过去拿不了多少钱,不如秦家金坊真金白银给的真实。他们就是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鬼……”苏慕亭恨得咬牙切齿,“从出生起,他们便没关心我死活,我只恨不能自己选父母,要不然,便是让我剜肉剔骨还给她们都愿意。”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苏慕亭伏在大妹膝盖失声痛哭。大妹也不禁抬起手揉眼睛,心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责任太重,自我太轻,现实又总不让人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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