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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入夏,蝉鸣聒噪,山中,自是清凉些。
苏墨告了假,带了娘亲手书来瞧她,却未能见上面,因她病了。
那日淋了雨,夜晚烦躁又开窗吹了许久冷风,想让自己清醒思路,翌日便嗓子干涩,发不出一个音来,直到刘子嵋发方来唤她。
苏鱼躺在榻上,半梦半醒间,朦胧之中,见有一淡蓝衣衫女子为她切脉,清秀婉丽,唇瓣浅浅漾出一丝笑意,低低唤了声,“卢姐姐。”
“姑娘的热终于退了,可是认出我了。”卢芹拧了些天的眉峰才缓缓舒展,松了一口气,“再歇个几日,便可痊愈了。”
卢芹拿过放置在床尾的闲置的半旧的青缎引枕,垫在苏鱼的身下,扶着她轻轻半靠起来。
“卢姐姐怎的来了?”苏鱼低问道,却发现嗓子粗哑,声音低涩,倒像是嗡嗡之音,好难听。
待苏鱼看至卢芹眼底,也不顾嗓子,“啊——”一声大叫了出来!
“我这几日,睡迷糊间,我是不是……是不是”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掉马震,红酥手,从夫记,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什么呦呦呦名,食野之苹,温柔旖旎,绮丽风光……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那厮坑人太甚!
因发热,那厮让她做一会儿,简直花样奇多,层出不穷,一会儿是绿野茫茫的大草原,她一身红艳骑装,恨不得,可谁知,那厮扬起马鞭,风卷残云般,便将她绑至他的马背上,与他策马奔腾,“倒是个脾气犟的,爷欢喜!”
一会儿,便是一山寺清尼姑庵中,她一身青衫道袍,松松垮垮,就连鞋袜,也一并被扯掉,被那厮挑着下颚道,邪魅道,“来,给爷来一段从夫记!”
一会儿,又是红叶翩翻,戏台之上,锣鼓盈天,她扮做乌衣子弟,紫罗香囊,婉转歌喉道,”卿本佳人,何以从贼?”
光景转换,便是金雀钗,金紫衣,穿一身红袖衣,小蛮靴,配一把小刀,欲恐吓那厮,却是个假的,被那厮丢在地上,“这段良辰美景,再给爷来一段!”
……
她日日都在逃,次次都想跑,可每次都逃不掉,被那厮又抓回去!
苏鱼欲哭无泪!
“姑娘平日里浪惯了,呓语都是些画本子,囫囵之话,倒是叫人……怪难为情的,幸而我听了去,这若是换了旁人,可不知会如何……”卢芹虽长了苏鱼几岁,可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倒是听到她那些话,也是害羞了几分,更不好意思讲出了。
只想撞墙!
苏鱼真是恨得牙痒痒,作势便打自己两下,告之这不是梦境,却是连带那放置在绣墩上的漆盘连带着药碗嚯啷啷滚落在地上,一碗药自是砸的碗碎汁流,溅在卢芹的衣裙裙摆上。
“卢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苏鱼有些气自己,此刻憋得满脸通红。
卢芹叹了口气,拿过帕子擦了擦,倒也无甚大碍,遂打趣道,“幸而知姑娘平日鬼点子多,特意多备了两碗,倒是派上了用场。”
想到那日情形,便继续嗔道,“那日亏得刘子嵋去药房时,我在,若是被其他人,岂不发现你女儿身?”
檀溪山书院,自懿嘉皇后开女子入学起始,书院讲师,设有女学究,药房,也设有女医,她如今便是这女医。
往日里,药房里人手紧缺时,女医帮着医正一起瞧病,只不极少罢了。
那日急急随着一道来时,便见姑娘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如何也唤不醒,她一摸额间,竟烫的惊人,切脉,当即开了方子,也不假他人之手,煎药,降温热,擦汗。
将一干人等轰出,怕姑娘迷糊时说胡话。
心内记得姑娘嘱托,也未敢轻举妄动。
她这命是姑娘所救,今日这份活计也是姑娘相帮,当日接到姑娘书信,要来潭溪山书院时,心下欢喜,便一直等着,没想到却是姑娘病倒。
与之初见时分,已是清瘦不少,且脸上涂涂抹抹,旁人不晓,她曾亲眼目睹过姑娘芳容,明眸皓齿,明媚妖艳,一头青丝如瀑,红梅发簪,大简至美,似是赶了路,脸颊微微红出了两点胭脂色。
于一片茫茫雪地间,站与她身前,浅浅笑兮,惑人心神,只让这天地便失了色。
飘雪絮絮,天地之间,有美如斯。
让四年前的那个冬日不再寒凉彻骨,有了一抹刻入心头的暖阳。
她本是医家之女,世代于开一家药店以为生计,祖上三代都是大夫。
寒风凛冽,细雪簌簌,冰凌子结在屋檐下,被风嗖嗖地吹着摇晃,那一夜雪,下的有三尺厚。
全家早已歇息,忽然门外有敲门声,震天动地。
爹爹起床去瞧,是一户人家,说是女儿病的甚重,还望救一命,爹爹心慈,便拿了药箱随他们而去,便再没有归来。
可怜他们孤儿寡母,母亲眼疾,心下着急,冬日寒天地冻,雪碴子冰棱满院都是,家中因爹爹不再,家中店中俱是一团乱,母亲出门在院中谁知被一木棍滑了一跤,腿断了,自此卧病在床,又不见爹爹回来,终是没能熬过这年冬天。
祖母因爹爹连日不见人,终是无果。
却又来了一队官兵,说要查药房,有禁药,她才知晓爹爹哪里是去为人瞧病,是被那店里小厮出卖,同那,合谋了爹爹性命,抛尸荒野。
可怜她申冤无路,急急如蚁,却毫无用处,万念俱灰,天地苍茫一片,她站在墨河河畔,欲结果了这性命,一家子在阴间团聚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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