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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这挑衅从何而来,沉默了一会,再度开口,“那你是来……接受调|教的?”
这本来是一句平常的话,既无威胁意味,也没有刻意的调笑。可就是这句平淡的近似陈述的话,令身体一直暗暗紧绷着甄素泠顿时绷的更厉害了,她深吸了口气,手指猛力攥在手心,拼命告诉自己放松。
她语气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可胸腔中疯狂跳动的心跳,几乎是在时刻说明,她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
“是,不过我是主动要求过来的。”甄素泠咬着牙,竭力保持着淡然。
听罢,十二真的诧异了,沉默着没有再开口,两人间又陷入了僵持。
十二不说话,甄素泠感到十分难熬,明明两人在同一个地方,井水不犯河水,可在她看来,自己跟十二好像处于不同的世界。
她的世界里充满了恐惧,而且是深深的恐惧。
这种来自身体深处的畏惧懦弱,一时半会根本就消除不了,她最多只能压制,却不能根除。莳花处对她的人生来说就是一个污点,一个亟待忘记的污点。
可总是逃避有什么用?她还要跟程庭朗成亲,将来还要为他生儿育女,如果因为前世的折磨,从此变得对程庭朗避之不及,那今生又何必要打定主意拖着他不放?
那样未免太自私,也太伤人。
她不相信,自己这十几年所接受的诗书之训,还抵不过那区区两个月的折辱,司马公连宫刑之罪都能咽下,专心撰出千古文章,她凭什么就不能克服对莳花处的恐惧,变成一个正常人?
以后绝不能因为程庭朗偷偷摸一下自己的手,就扇他巴掌。
夫为妻纲,哪有妻子打丈夫的?这样也未免太不像话,嗯……虽然他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
想到程庭朗曾经挨过自己一下,甄素泠没有血色的脸颊稍微变得红润了些,转念一想,又禁不住愤愤,这是自己的错吗,那时候他们有什么关系?连订婚盟誓都未结下,那就是登徒子,登徒子难道不活该挨巴掌?
这么一想,甄素泠又释然了。
她情绪刚刚平复下来,就听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抱怨道,“十二,今天明枝巷的酥饼又被抢完了,我排了好久的队也没……呦,有客啊?”
十三的尾音上扬,透出几分讶异,他目光在甄素泠身上扫过,就失去了再探究竟的兴趣。对甄素泠他印象不深,只知道是花嬷嬷新买来的摇钱树,他喜欢天生反骨的猎物,越叛逆越喜欢,甄素泠开始还有点骨气,可惜后来被花嬷嬷断炊断粮后,就“屈服”了,那天十三守在门外,也没看到甄素泠刚硬的一面。
他觉得,既然是驯服了的骨头,当然也没必要去啃。
不过他饶有兴味的眼光还是在十二和甄素泠的身上来回扫射,见甄素泠身躯发抖,还以为她是因为跟十二私会被自己发现而羞愧,所以他挑高了一边眉毛,语气相当不客气,“真行啊十二,难怪对谁都不假辞色,原来眼光这么高,行了,你们忙,我走了。”
说完,他冲十二挤挤眼色,示意他办事速度快点,不然一会来人了不好交代,谁知十二蹙着眉,一副不解风情的冷面模样,而甄素泠更是奇怪,喘了几口气竟然直直冲着自己而来,十三见此,笑面上难得生了些疑惑,怎么?十二太不懂女人心,所以……这是要公然换人?
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胸,等着看甄素泠准备怎么办,谁知少女走近了,十三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仿佛发了疯病般,双目赤红,整个人也不自然的抽搐着,他确信自己从那张清水出芙蓉的脸上看出了刻骨的仇恨。
她恨自己?为什么?十三不解。
自己得罪过她吗?
还没等十三想通,少女已经忍不住喘|息着抬起了手——
啪!
甄素泠一个巴掌狠狠呼到了十三的脸上。
暖阁里乐音靡靡,今儿又换了一曲别的媚曲儿。
花坊里跳的舞,身段要软,姿势要柔,眼神要媚。甄素泠每天的任务很轻松,上午指导一群花娘,下午单独辅导流音。
现如今只有流音一个人愿意掏钱,剩下的人犹豫不决是一个方面,没有花魁财大气粗也是她们需要再三慎重的地方,皮|肉生意一行吃的是青春饭,此时风光也要为老了考虑,就怕连棺材本都赌上了结果赔的血本无归,等年老色衰了没有恩客愿意再光临,未来就是肉眼可见的黑暗。
甄素泠也不介意银子的多少,她干这些,纯粹是为了在等程庭朗来接自己的日子里,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以及给花嬷嬷表个态,让花嬷嬷知道,她正在慢慢接受现实,不用再去硬逼她。
乐音悄无声息的转换,江南采莲曲的乐调拨动开,轻快活泼的前奏,描绘出夏日荷池里,采莲少女一双玉足点在水面,俏皮明媚的目光频频眨动,就这么轻易地勾走了年轻公子的慕艾之心。
乐曲兀自沉迷其中,暖阁中的人却不为所动,反而有些嘈杂起来。
争执声由小至大,等甄素泠注意到,双方几乎演变为对骂,或者说,是流音单方面的斥骂。
所有人自发地围成一个圈,看热闹不嫌事大,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要是添把瓜子,绝对就是大型八卦现场。
“这是怎么了?”乐音暂时停了下来,作为“老师”,甄素泠现在具有一定的震慑力,甫一发问,就有人三言两语的,对她低声将事情讲清楚了。
原来流音旁边的花娘在跳舞时,不小心踩住了她的裙摆,将流音的衣裳踩破了不说,还差点令她摔了一跤,这让流音恼怒不堪,对着花娘就开始教训了起来。
甄素泠听完抬眉,看向包围圈中间面色难看的人,“流音,一件裙子,让她给连夜赶工替你补好,你看这样行不行?”
典型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
犯了错,整个人战战兢兢的花娘小心翼翼抬头瞥了一眼流音,又立马低下头,十足的闷葫芦模样。
流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闪了闪,本来一脸的怒容,慢慢变作微微一笑,她走近缩着身子的胆小花娘,语气亲热,“芸衣,咱们都是好姐妹,我不怪你了,到时候下了课,你帮我把衣服补起来,这事就结了,你觉得怎么样?”
名叫芸衣的花娘怯弱的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谢谢流音姐姐,我一会就去给你补衣服,保证补的看不出一点裂缝。你放心,我刚才除了‘七爷’两个字,其余的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此语一出,众人听得均是一脸茫然,不知芸衣说的七爷是谁,流音的脸色却蓦然大变。
正在这时,暖阁门口走进来个中年婆子,晃动着粗壮的身躯,踏着鸭子步,快步走到甄素泠旁边向她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不等甄素泠开口就自行起了身,神情十分讨好热忱,“甄姑娘,老奴姓裘,你可以唤我裘嬷嬷,上次甄姑娘不是说想穿荣华布庄的衣服嘛,这不,坊主特地吩咐老奴前来替姑娘你跑一趟,不知姑娘之前所说的凭证是……?”
经裘嬷嬷这么一打岔,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甄素泠身上,同时心中大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荣华布庄?!
荣华布庄不是向来瞧不起花娘,不为花娘量体裁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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