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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永绍来渝河帮时还没到饭点,江南风馆子,背靠城市的灯红酒绿,面对长江的咆哮奔腾,怎么看怎么都没有吴侬软语水乡气质。
林秘书跟随许永绍,雕花木门开启,暖风送出,丝绒旗袍的女服务员扑闪大眼睛把人往里请。
林秘书说:“订在『临江仙』包房了,二楼临江夜景好,有熊老先生爱听的评弹,您要是觉得不行我赶紧叫人换。”
许永绍抬手打?断:“你做事我放心。”
二楼走廊仿古,长直狭窄,头顶吊着玻璃彩花灯笼,许永绍还?没推门,就听见琵琶和小三弦互融的曲调,男声雄浑女声轻软,交替着弹唱。
许永绍推门,熊保昌正坐在外间沙发与其他部门的老头子下围棋,一男一女在水墨屏风旁唱评弹。
室内暖气过剩,裱了画的老木头槛窗微微豁缝,秘书全胜脱得只剩衬衫,站熊老先生身后探头:“熊局,您这子儿快吃没了。”
熊保昌手拈黑子:“提子多?不一定占地多,贪心于吃掉对方,反而?一败涂地。”
他撒手扔掉棋子,抬头:“小许来了?”
许永绍脱外套交给林秘书:“您来的早啊,不是说六点吗?”
“诶,闲来无事,正巧咱们曹老先生找我有事,索性一起来了。这边环境不错,评弹听着心情也好啊。”
许永绍微笑到:“您喜欢就行。”
许永绍用眼神示意林秘书,林秘书点头去叫人上?菜,曹处落子:“老熊啊,胜负已定咯。”
两人交谈棋局,全胜靠近许永绍,低声说:“近些?日没见你,过年准备去你家拜年,丽姨说你去东北了,是去找那姓佟的缺牙巴了吗?”
许永绍顿了顿:“一半一半吧。”
“呦,跟我打?谜语呢?一半什么呀?”全胜挑着眉,“听林昊杰说,你最?近包了个女学生啊?挺行啊你,带女人去东北潇洒,不跟你兄弟伙的聚餐。”
许永绍给一旁观战的林秘书剜眼风,林秘书不明所以地缩脖子,许永绍冲全胜调侃一笑:“这小林子空窗期太久阴阳不调,嘴变得比女人还?多?了。”
一局未完,服务员鱼贯涌入,一盘盘苏南菜式盛满餐桌。
众人依次落座,服务员捧来茅台,津津.液体流入玻璃杯。轮到许永绍时,他摁杯口:“我胃不好,酒就免了吧。”
“小许啊,就这一次,最?后一顿酒。”熊局长举杯,“以后我就记得你不便饮酒了,也…不会再劝了。”
两人隔着胳膊长的距离,熊保昌的衰老双眼隐于玻璃杯后,浮雕花纹扭曲视线:“最?后一次,给点面子。”
许永绍紧了紧手指,端酒杯,服务员斟酒,他隔空碰杯:“祝咱们熊先生,运势亨通,身体安康。”
“好啊,承你吉言啊。”
熊保昌一饮而尽,众人拍手赞他酒量好,许永绍注视着,觉得这干脆利落的动作下,有种死不旋踵的悲壮。
席间几人互相敬酒碰杯后,聊了聊时事,谈了谈过往。熊保昌脸颊烧热,褶子都夹了通红酒意:“小许啊,人人都说你聪明、上?进,前途光明,可我偏偏觉得你不适合这条路。”
许永绍停筷,静静听他讲。
“这辈年轻人我最?看好你,也最?不看好你,重情重义,可薄情寡义的圈子里得克制情义,我看着你一点点成长、改变,累啊,真累啊。”
许永绍勉强笑到:“您高看我了,都是在慢慢打磨出来的,不像您,一直平步青云。”
熊保昌似有醉意,摇摇头:“人呐,二三?十开盘布局,四?五十中盘实战,七八十尾盘收官,有些?人废棋多?却逆风翻盘,有些?人开局强却功败垂成,不到胜负手,不敢定棋局啊。”
全胜和曹处酒到微醺,说着家常话,没听得出弦外之音,只有许永绍掐紧木筷。
评弹曲换了一首又一首,十道?菜吃了将?近两小时,熊保昌才被全胜和司机搀扶着下楼。
许永绍随他出门,没披外套,羊绒西装不挡风,他被寒气吹起鸡皮疙瘩,却依旧笔挺站着。
熊保昌拍拍他的肩:“走了。”
许永绍点头:“慢走。”
熊保昌去后座,全胜冲许永绍遥遥挥手告别,坐进副驾,许永绍站在围江栏杆边,目送车辆远去。
熊保昌歪躺在后座,忽然坐直,眺望江水:“小全啊。”
“啊?”
“听懂评弹唱的什么了吗?”
全胜笑着回头:“我是土生土长的山城人,跟您这南京人不同,哪里听得懂江苏方言呀?”
熊保昌望着碎了满江的霓虹灯:“这人生啊…”
“…《暴落难》啊。”
“南京人,暴落难,蹲了马路边浪摆一付清真教?门牛肉摊。”
“苏州人,暴落难,蹲了书场里卖卖五香豆、黄连头勒甘草梅。”
“落难个朋友叫无其数,我一时浪唱不尽许多?暴落难难,请听众原谅一眼眼。”
……
外间评弹仍然咿咿呀呀唱不停,许永绍站在镜子前洗手,酒气上?头,掀眼皮与镜中人对视,看见自己发红发热的双颊。
水龙头拧向凉水,他躬身往脸上拂,寒冷让意识清醒许多。他双手撑着洗脸台,肩膀高耸,头深深垂低,盯着流水打旋儿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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