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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夕佳节。

今日是上元,京口城中鲜花锦簇灯如列星,街衢上俱是新装出游的行人,处处楼开焰火,家家门贴桃符。州府在主街道上搭了灯市,灯下商贩云集,行人熙攘。瑞烟浮城,花光满路。

夕阳刚刚落下去的时候,谢沂早早处理完公务赶回府中,欲携妻子上灯市看灯。桓微正在房中揽镜梳妆,柔荑持黛笔,徐徐在眉上勒画着,瞧见他嵌进镜中的清峭身影,对镜莞尔:“郎君,妾画远山眉好看吗?”

采蓝采绿侍立在后,见他回来,都会意地捂了窃笑的嘴告退了。谢沂在她身后站定,铜镜里,反日里不施粉黛的人儿此时淡扫蛾眉,浅拂胭脂,一颦一笑,檐头流芳发色的妩媚春花一般。不禁伏低身子,清俊面庞映在镜中与她花面交映:“好看。”

“皎皎容色殊绝,郎君倒怕脂粉污了你颜色。画朵梅花可好?”

他绕到妆台前,拿过绘花钿的笔,点了红粉,在她额间画了一朵落梅,若寿阳公主梅花妆,倒似她嫁时模样了。桓微静静看着他情深如海的眼睛,忽地想起新婚夜里却下团扇、红烛下静静相看的模样。

那时候她表面上平静宛如古井,实则心里忐忑得很。担心谢家人不会接纳她,担心他只是爱她容貌,色衰则爱驰。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她这样一个呆板无趣的性子,怎会有人真心喜欢她呢。

可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实在觉得她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了啊,能遇见他,何德何能……

“在想什么?”

见她眼波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谢沂放下笔,含笑相问。这时府外炸开了爆竹声,她肩头不自禁地随之一颤,就势抱住了他把脸儿轻轻贴着他腰际,待霹雳声响完,声音怅怅的:“我在想啊,要是,郎君能早一点出现就好了……”

“妾托身人世,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郎君。能嫁给郎君,是妾三生的福气。”

他们已经在一起两世了。

他眼中柔和如檐下玉润的灯晕,轻轻抚摸着她鬓发:“傻皎皎,这些话应当我来说啊。”

“下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的。你可不要忘了郎君。”

夫妻俩同时想到黄泉幽冥的事,分明是万家灯火月圆人亦团圆的日子,心中却莫名生出淡淡的悲凉来。适逢窗外烟花接二连三的绽入天际,谢沂从绣囊中取下昨日做的那枚宜男蝉,以丝线穿了,系在她腰间的合欢带上,一面柔声问:“灯会已经开始了,我们去看吧?”

等到了街上,热烈的气氛霎时便将心头那丝阴霾驱散了。灯市上花灯逐月绵延数里,簇簇灯火,似一直要蔓延至天都去。城中都人邑女,倾巷而出,箫鼓喧阗,语笑追随。梅梢雪暖,柳梢风轻,灯火的热焰一阵阵拂着热气扬至行人面上,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暖意。

桓微同丈夫在灯市中走着,与楼齐平的灯架上,垂挂着三吴及广陵出产的各色珍奇宝灯。金屏灯绣球灯光耀珠玑,美人灯嫦娥灯娇娆炫色。身侧游人如织,谢沂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今日是元夕,京口城中人流大增,他已严命府衙在各城门加强防备。虽如此,这灯市中仍然人头攒动,车如流水马如龙。

除夕观灯,他们是置身局外的“天上人”,如今,亦是这万家灯火中的一员了。夫妇两个携手灯下,俱是锦衣狐裘,衣佩留香,真真一对璧人。

玄鲤同采蓝几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适逢二人在一处首饰摊前留下,谢沂正挑了一支玉蝶簪在桓微髻上试着,玄鲤同徐仲挤眉弄眼,笑容暧昧:“使君同夫人可真是恩爱。”徐仲却望了眼前面同采绿九黎等走在一起的小丫鬟,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怎么,你小子也想着娶老婆了不成?”

“谁?谁想娶老婆?”

采蓝闻见话声很兴奋地回过头,玄鲤红了脸,赶紧道:“阿蓝姑娘,你别听老徐瞎说……”

“我这怎么是瞎说了?”

徐仲笑着抬手给了他一记暴栗,“你老看人家采蓝姑娘,可不是想娶老婆了?”

玄鲤霎时涨红了脸,想解释,又不敢说自己其实是看的夫人,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只好道:“我没有……阿蓝,你别信他。”

采蓝愣愣的,他看她做什么呀!半晌回过味来,做出个凶巴巴的样子表示自己有被冒犯到,气鼓鼓地一甩头脸转回去了。采绿同九黎行在前面,九黎安静得像把未出鞘的利刃,眼神一直落在主人身上。采绿神思却有些恍惚。靠嫁人,倒是个名正言顺地离开的好机会,可她又能嫁给谁呢。

桓微与丈夫行在前面,听见后面的熙熙笑谈,浅浅一笑。她手里正巧拿过一对明月珠做的耳环,谢沂还当她是喜欢,柔声问:“喜欢这耳环?”

她摇首莞尔:“我不过是听见她们说话。”

花灯朦胧的光晕下,她姣好面庞也好似染上一层玉的光辉,像是开在淡淡水雾里的一朵明媚辛夷,眼中盛着星星熠熠的光辉,艳胜千芳。谢沂把耳环比在她耳垂下试了试,大致满意,便问店家:

“这耳环多少钱?”

小贩见二人通体华贵,一个清如玉润,一个姿容胜雪,心知是贵客,满面浮笑地开了话匣子:“这位郎君可真是好眼力,这是鄙人才从三吴运回来的随侯珠做的耳环,会稽那些大族的女郎都喜欢,最衬夫人颜色了。”

眼见他要买,桓微忙道:“不必了,我不喜欢随珠的。”见他全然没有改口的意思,又艰涩地改口道出真实原因:“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这寓意不好。”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谢沂却径直命小贩把耳环包起来,“这寓意哪里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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