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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1)
更迭了数个梦,朦胧中,有只手好像在替自己暖肚子。
温热的掌心在她冰凉的小腹上摩挲,一个女声温柔地问:“晚晚,还疼吗?”
晚晚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白得教人心惊,躺在床上,半睁着双困顿的眸,拨开迷蒙视线,看着坐在床边的许凌薇。
“还疼吗?”许凌薇又问。
晚晚就只是那么看着,半天也没答。半晌,长而卷翘的睫覆下来,她卷着被子又翻了个身,就又睡过去了。
许凌薇叹了口气。
小姑娘昨晚就开始闹痛经,今天就在床上这么赖着,怎么也不起来。医疗队的车一早就走了,她们没能赶上,出发都耽搁了。
许凌薇到床另一侧收拾行李,全然没了好声气:“我跟你说,你得快点儿起来了,再不走咱们连客车都赶不上了——你说你,非要跟着来,在学校不好么?寒假都结束了,还得我给你请假,多耽误啊。”
小姑娘像只猫似地那么蜷着,一声不吭的,看起来是真的睡着了。
许凌薇喋喋不休:“我昨天给你请假,你班主任特意跟我说,让你把你那头发帘儿收拾收拾,别的同学听话,都剪到眉毛上面,你非要让它往长长,那不是跟老师作对吗?”
晚晚这才嘀咕了声:“丑。”
“……你这孩子,”许凌薇气不打一处,扔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就给她翻了个面儿,捏了把她柔软的肚子,“醒了就快点儿起来!再赖着不走,我就买张机票送你回家了!”
不留神捏到痒痒肉了,如同戳中命门。
晚晚在床上打滚撒娇,捂着肚子咯咯直笑:“学校好烦啊伯母,他们一个个都地中海了,干嘛还要管我的头发帘儿?我都不想上学去了——”
“不上学了?”许凌薇脸一沉,“不上学了你干嘛去啊?你才这么大点儿,才十六岁,你出去造反啊你?!”
“我去找知昼哥哥——”
“……”
许凌薇神色一寂,脸色又沉了大半。
晚晚听着她没声了,顿时也老实下来,不敢再闹了。
观察了一会儿许凌薇,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粘过去,攀住她晃呀晃的,靠在她肩,细声细气地:“伯母,我……我梦见哥哥了,好几天了,连续梦到他……他是不是快回家了?”
许凌薇横她一眼。
晚晚最怕许凌薇这副表情,呶着嘴,委屈极了,眼眶红的像只小兔子:“伯母……”
“晚晚。”
“……嗯?”
“以后别提他了,行吗?慢慢也就忘了,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么?”
“……”
晚晚浑然一愣,松开手,缓缓跌坐回床上。
许凌薇有些心软地揉了揉她头:“你也会忘了他的。”
小姑娘紧紧捏住裙摆,垂下头不作声了。
许凌薇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气,没再理她,加快速度整理好行李。
最后,她人跟着行李箱一并站起,语气忽然就严肃了不少:“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懂点事,别那么不听话,伯母都是为你好。”
晚晚睫毛一颤,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走吧,出发了。”
一场酝酿了数日的暴雨滂沱而至。
客车从盘山公路匍匐而下,四面群山如环,天边阴霾不减。有一种黑云压城的倾颓之势。
晚晚一上车又闹起了痛经,许凌薇给她盖上毯子,嘱咐她喝了些热水,稍舒服点儿了,小姑娘窝在座位里就睡下了,意外的安静。
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伽卡。
伽卡前段时间遭了洪灾,当地医疗条件恶劣,许凌薇所工作的国际医疗队这次要前去那里执行一次救助任务。
许凌薇念在晚晚还读着高一,寒假也快结束了,起先想把她托给邻居代为照顾,小姑娘却非要跟着来。
晚晚胆子小,说邻居家的阿姨很凶,总揍她家的胖小子,哪哪儿都没有伯母温柔。
小姑娘嘴挺甜,惹得许凌薇不禁失笑,最终是一个白脸都装不出,说到底,她也不放心留她这么大的孩子一人在家。于是就带着她出来了。
地处云缅边境的伽卡,与北地的港城相隔十万八千里,她们先随医疗队乘飞机到南城,当地卫生局再派车送他们去伽卡。
晚晚昨晚闹痛经,一度疼得小脸惨白。
今早她们滞留在旅馆耽误了出发,医疗队的车先走一步,她们只得自行乘车前往伽卡。
车程冗长而颠簸,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晚晚睡得不甚安稳。
许凌薇给她掖好几近落地的毯子,紧紧地环抱住她。她像是只猫儿似地,就势依偎过来,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
许凌薇想到她早晨说她梦见了沈知昼,只得长长地叹气。
七八年前,晚晚刚到她家时,瘦瘦小小的,像只营养不良的猫儿,总夹着小尾巴躲在沈知昼身后。
只敢露出一双清澈彷徨的眼睛,见着谁都怯生生的。
问她的名字,她只一个劲儿摇头。
沈知昼丝毫没与任何人商量过,只说,就叫她晚晚。他曾经有个妹妹,也是这个名字。
听说,他们是在发生爆炸的大楼外发现她的。
她被装在只行李箱里,警察本以为,里面是毒贩交易留下的巨额现金,可谁知,却是个流浪猫一样的小女孩儿。
由于那次爆炸,她大脑受到重创,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左耳还落下了间歇性失聪的毛病。
时而能听到,时而听不到。以前最严重时,一整天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过,所幸的是,这些年已经恢复了很多。
雨夜沉闷,形形色色的乘客挤在狭小的车厢里,混着周边几个国家的语言,和难懂的地方话,噼里啪啦地交谈着。很吵。
晚晚被后座一个尖嗓门儿胖男人打电话的声音吵醒。
她一向对声音敏感,那破云一声雷似的声音炸得她耳膜生疼。
男人混着方言和不知哪个国家的语言,吱哇乱叫,情绪十分激动,晚晚凑着脑袋去听,却如何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许凌薇随口解释,那是缅甸语。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小脑袋扳回来:“晚晚,你不要看他。”
“……什么?”
许凌薇低声说:“他是毒贩。”
晚晚噘着嘴,苦恼地说:“伯母,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许凌薇神色一凛,赶紧从包里翻找给她滴耳朵的药。然后就见小姑娘一脸娇俏,许凌薇的脸色顿时沉下来:“晚晚,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晚晚还记得她早上跟自己发过火,呶了呶唇,老实坐回去:“那我不看他就好了。”
安分了半晌,小姑娘却又凑过来:“伯母。”
“怎么了?”
她小手掩在嘴边,悄悄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毒贩?”
伽卡地处云缅边境的“金三角”腹地,这里经济水平落后,又是几国交界,外来人口诸多,毒贩横行,治安是出了名的差。
杀人越货和毒品交易,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许凌薇默了半晌。
“我老家是云南的,阿婆是缅甸人。简单几句缅甸话我听得懂,而且啊,他们毒贩交易一般都用黑话的。”
“黑话是什么?”
“就是暗号。”
“那刚才他说的是暗号吗?”
“嗯。”
晚晚歪了歪头,更不解了:“伯母怎么知道?你听的懂?”
许凌薇没答,探了探她肚子上的暖宝宝,还算热,“肚子还疼吗?”
不说还好,一说,晚晚脸上掠过青白阵阵,她皱着秀气的眉,难忍地点了点头:“还有点。”
许凌薇递去保温杯,瞅着她那张白惨惨的小脸,心疼地说:“喝点儿吧,喝热的舒服。你不是困一天了吗?趁现在多睡会儿,睡着了就不疼了,乖,什么也别想。”
小姑娘心性再轻,怎么也受不住这样冗长的车程,听话地喝了些热水,也不揪着什么暗号的事儿问了,掩着毯子,就又睡过去了。
入夜,雨悄声无息地停了。
零点刚过,酣睡的车厢被一声突兀逼仄的枪响惊醒。
晚晚刚清醒,枪声再次响起,她吓得直捂耳朵尖叫,躲进了许凌薇怀中。
整个车厢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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