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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殊走进太子寝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寝殿中所有的装饰物都被扫落一空,桌椅屏风尽皆倒在地上,木屑横飞,碎片四溅,满地狼藉。
而太子整个人蜷曲在床上,他浑身都冒着热气,像是刚从滚热的水中被人捞出来,他抱着自己的双臂颤抖得如同痉挛,嘶哑的嗓音气若游丝地呻/吟着。
那全身被一团红光笼罩的少年察觉他的到来,猝然转过头。
十一眼眶里血红一片,眉心一朵火焰正熠熠燃烧,在看到秦殊的瞬间,他身上的火息敛了敛,扑过来抱住了秦殊。
“蛮蛮?”秦殊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看着仍然陷在魔怔中的太子,安抚地拍着怀中少年的脊背。
“这个坏人!”十一恨声,牙齿咬得咯咯响,“哥哥救护他性命,他这样害你……”
小家伙揪着秦殊胸口的衣服,气得浑身再次冒起簇簇火焰,然而秦殊这样抱着他,却感觉不到半点灼热疼痛。
“我哥哥吃了这样大的苦,”十一的嗓音拖着哭腔,“我太难过了……”
秦殊喉头哽着,说不出话来。
当年制造这场大火的全是他的骨肉至亲,唯一不知真相的皇帝,也是可惜多过怜惜,这么多年也没人能跟他说过一句,他吃苦了。
秦殊从万丈火海中走来,顶着半人半鬼的一副躯骸,闯过无数枪林箭雨,趟过八千里烽火狼烟,自认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凛冽寒心。
可这少年的一句话,让他胸腔中那道由寒铁坚冰铸就多年的高墙轰然崩塌,他的眼眶蓦然生热。
这世上终究有一个人,能够疼他所疼,苦他所苦。
秦殊抱紧自己的少年,温柔地拍抚他,柔声安慰:“不要难过,那些伤你都帮我治好了呀。”
十一不能自抑地哭声说:“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呀……”
“没有关系,”秦殊咬着舌尖,按捺住汹涌而来的酸意,发自内心地轻语,“我有你啊。”
十一点点头,这才好过了些:“我永远不会欺负哥哥的,”他抹了抹眼睛,“我疼哥哥。”
“嗯,”秦殊哽着嗓音笑了,“蛮蛮最疼我了。”
“那必须的……”
而太子就在此时抬起了头,看到秦殊犹如看到了救星一般,他从床上滚落下来,一直爬到秦殊的脚边,伸出无力的手指去攥秦殊的衣角:“哥,哥……”
他一声声地喊,声音里满是痛苦和祈求,“你救我……救我……”
秦殊定定看了太子一会,轻声问十一:“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他知道被火烧是个什么滋味,当年他怎么烧我哥哥的,现在就全都还给他!”
十一不过是给太子一场幻觉,可秦殊当年遭受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切肤之痛,他这样愤愤想着,忍不住凝起红光,又烧了一把太子匍匐在地上的屁股。
太子嘶声痛嚎。
秦殊蹲了下来,太子正抬起头,目光迷离痛苦,汗水和泪水糊了他满脸,遮了他眼帘,他的瞳孔中一片空白,边哭边笑,几近崩溃地呢喃着:
“不是我要你死,你不死就是我死,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你我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秦殊缓声重复着,他看着太子,不可遏制地低笑起来,“你我一母双生,我早你落地一刻,从此我待你如珠似宝,这是我命该如此?自小你就多动就爱闯祸,惹出的事端我一肩替你挑了,这是我命该如此?我为你甘心放弃大位,在母后手下救你护你,这是我命该如此?你在我酒中下药,至我陷身火海而不顾,从此我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是我命该如此?”
他的目光极尽悲哀和嘲讽,“是,这是我命该如此,是我一厢情愿拿你当兄弟,对你深信不疑,那么多年,我让你予取予求,惯出了你这样自私自利,心狠手毒的性子……我是咎由自取,可是老四,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该罪有应得了!”
“我想补偿你的!”太子忽然高声叫起来,他的脸孔狰狞,似乎极为不甘又痛恨,“我想对你好的,我做了太子,是想把一切都弥补给你的……可是……可是你却不肯放过我了!”
太子的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怨恨,“那么多年的好,都是假的吗?你说恨就恨我了……如果当年我不先动手,你总有一天会容不下我!”
太子攥紧了秦殊的衣角,试图想把他拉近,但是秦殊蹲在那里,身姿岿然不动,太子急促地喘了喘,声音里满是恨意,“你加入南卫大营培植亲信,你扶持宁王处处与我相争,你明知道……明知道……”
秦殊冷声道:“明知道你我之外,父皇最属意的储君是宁王!”
“……母后说,你要报复我们,你要把我们都拉下来,你军功日盛,他日若我登基,你一定会造反,你一定会报复……”
秦殊一直淡然无波的目光骤然狠厉起来:“所以你让舅舅往南陵叛王军中递情报,泄露我军的粮草路线和布阵图,你为了打击我,甚至不惜里通外敌!”
“不是我!”太子叫道,“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让舅舅想办法拦住你,让你别打那么多胜仗……私、通南陵王,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太子啊……”
太子面颊涨得紫红,眼神狂乱,“是你!这八年,是你不肯放过我了……”
秦殊冷冷地看着这个与他生有同一张面孔的人,只觉得一阵阵好笑,对于极度自我的弟弟,他早就放弃在他身上浪费口舌,十一却气得哇哇叫:
“你这个人真是好不要脸!你毁我哥哥半生,却不许我哥哥记恨,做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事,还把过错推给我哥哥,你……你……”
他气得在转了两圈,原地直蹦,“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凤十一……”太子紧蹙着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浸在金石地砖上,他目中满是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你明明……”
“你不能明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秦殊拉下十一的手,让他与自己一同蹲着,他看着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一郎起初是认错了人,他要找的,一直都是我,你只是因为面容与我一样,可赝品就是赝品,我就是毁了脸,你也替代不了我。”
太子犹如被人狠狠抡了一记闷棍,本就痛苦憔悴的形容更添狼狈。
赝品,替代,这些词都深深扎中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呵呵低笑起来:“从小就是这样,明明一母双生,人人都觉得你样样比我强,连母后都说,我处处不如你……她也这样说过,我是你的赝品,你的替代……我不服!凭什么我就要被舍弃……明明我也是嫡子……”
“只要没了你……”太子恶狠狠地看着秦殊,“只要没了你,我就是唯一的嫡子!”
他又笑起来,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可我没有杀你,当年,母后是让我杀你的……我没有,我看到你烧坏了脸,我就跑出去叫侍卫了……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在那场火里了……”
十一听得简直要炸:“那药是你下的!那火是你放的!你把我哥哥害那么惨,倒是你有理了!你……你……”
他拿起地上滚落的一个香炉就想砸过去,秦殊却拉住他的手,带着他站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寝殿和外间主殿连通的过道上,站着一个高大威严的人影,他笔直矗立着,讳莫深沉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秦殊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男人行了礼,躬身喊道:“父皇。”
这一个称呼像是一道带着尖锐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向了太子,他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一般狠狠弹跳起来,他瞠大了眼睛愕然地看过去。
晟玄宗一身森冷气息如同外面即将来临的暴风雨,眸光如刀地钉在太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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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天幕上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哗啦啦地疯狂倒灌,狂风猎猎呼啸,卷起满地树叶和垃圾。半个京城的百姓被集中到西城门口,那里搭起无数的帐篷,每顶帐篷下都人头攒动,不时还有新的人披着雨衣斗笠再充进来,人人都焦急而不耐。他们有些是在集市上就被赶了过来,有些是在家中被里长或是官兵通知而来,有些甚至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推搡来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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