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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远而近,有东西缓慢而来,紫色麦丛被分开成了椭圆形的缝隙,一点点接近南谢二人所在的紫藤萝树。

终于,从麦草边缘,钻出了一个雪白的胖乎乎的家伙。

“乘……”谢逾白把视线一低再低,讶异地看着只有幼儿大小的十一月鬼,“你怎么变那么小了?”

“你怎么在这?”乘衣归似乎很累很累,说话都在喘气,他挪动着身子登陆,刚想往前一步,却直接摔趴在地,还从身上摔出了雪一样的颗粒物。

谢逾白一惊,在南风岸的搀扶下快速赶到乘衣归身边,要抱他起来。

乘衣归的灵力严重外泄,且越来越不受控制,他的黑洞眼本是虚弱地微阖着,见谢逾白伸手过来,陡然睁大,怕他这小身板会被自己冻死,顿时尖喝一声,同时隔空推出一阵灵力把谢逾白掀开。

然而,那句同样的“别过来”还没发出声,乘衣归便被一阵钢圈铁箍般的力道牢牢锁住了嗓子,竟是半分动弹不得。

南风岸一手掐住乘衣归“脖子”的地方,另一只手眼疾手快抵消掉了那股朝谢逾白挥出的灵力。他像是要直接把乘衣归掐死般将他凌空吊起来,眼中凝结的寒冰毫不亚于乘衣归的冰灵,声音也阴沉危险到了极致:“找死?”

“南风岸!”谢逾白脸色苍白地阻止他。虽然挡住了大部分灵力,但仍有余波扩散,谢逾白单脚支撑不稳,还是跌在了草上。

南风岸眼色一变,扔开乘衣归,半跪在谢逾白身侧,撩开他的下摆,见右腿绷带隐隐浸血,即刻指尖盈光,完全不怕浪费灵力地为谢逾白止血:“压到了?还疼吗?”

眉头皱得很紧,语气紧张又小心,长辈哄孩子都没那么认真。

本来还在心底骂疼的谢逾白,顿时不想矫情了,启唇一笑:“没那么疼。就当是我在昆仑山老是翘晨练不好好锻炼身体的报应吧。好了,你也不必浪费灵力再帮我麻痹痛觉了,那阵劲已经过了。”

南风岸嗯了一声,却没有收手,直到谢逾白的脸色当真松了下来,才扶他站起来,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接近乘衣归了。

乘衣归像个犯错的孩子,手足无措(虽然他没有手足)地团在那边。

他一看到谢逾白的腿伤,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黑洞眼又向下弯成了腰果,很是自责:“对不起。”

这让本来想和乘衣归开几句玩笑的谢逾白无从下嘴了。

这些妖怪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乖啊……

果然还是调戏赫连比较有意思。

谢逾白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是你的错。不说我了,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乘衣归更加失落了,摇摇头:“没有,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没有。可我总觉得,他就该在这的……”

喃喃着,乘衣归又抬起头,看向南风岸半拢住谢逾白的手,视线在二人身上转,闭上眼,做了一个“闻”的动作:“很像,你们身上有种东西和我要找的很像,也许我就是感知到这份东西,才到了这。”

谢逾白道:“乘衣归,莫非你要找的东西,是某种羁绊?”

乘衣归抬头,黑洞眼很费解。

谢逾白说出了之前的猜想:“就是说,像情感一类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世上一切美好的羁绊。”

乘衣归呆呆地眨眨眼,就在谢逾白以为自己猜对了的时候,他猝然一笑,温柔地垂下眼:“奇怪的人类。”

谢逾白疑惑了:“不是吗?”

“羁绊啊,嗯,也是温暖的、美丽的、发着光的,”乘衣归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移动,思考着,“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相似,我才能在你们身上感觉到吧,嗯……是爱情的羁绊么?”

谢逾白连忙摆手:“你闻错了,是友情。”说罢眼神尴尬地向南风岸探去。

南风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片刻才回视谢逾白,点了下头,道:“无事,鬼魅荒诞之言,我不会放在心上。”

谢逾白心松地笑了笑,仔细一回味,又突然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不像是自己的性格了。若是乘衣归指着他和另一个人说“你俩的羁绊是爱情”,他早就乐呵呵地一口承认了,不把“另一个人”揶揄得满脸通红或恼羞成怒绝不罢休。

可面对南风岸,很多时候开这种类似的玩笑,谢逾白都觉得自己需要勇气。

为什么刚才的那种心情,与其说是尴尬,更像是……做贼心虚?

刚冒出这个念头,谢逾白就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疯了吧!我病入膏肓了吧!这孢子太厉害了,已经腐蚀到了我纯洁的心灵。”

乘衣归又嗅了嗅二人所谓“友情羁绊”的味道,眼睛形状变得疑惑不解。但他也没有多作纠结,道:“那也许是我感知错了,可是我要找的,不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应该是更具体的,能触碰得到的……”

说着说着,乘衣归缓缓停了下来,逐渐了悟般,眼睛越睁越圆:“对,是实体,我要找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找到他,快点找到他……”

“他曾出现在这个阵中过,可他最初是万剑山庄的人,既然阵里找不到,那他一定在万剑山庄……”

乘衣归仰着头,如陷梦魇般自言自语,一点点向紫藤树上金色阵印挪去,一路动,身后一路凝冰。

谢逾白神色一变:“糟了,他要出去!”

“由不得他。”话语刚落,南风岸一把握住谢逾白的腰,旋身飞挡在乘衣归面前,两指一画,在两人和乘衣归之间划出一道势均力敌的寒沟,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此道禁行。”

一直都呆呆愣愣的乘衣归,闻言,浑身炸毛般滋起起伏的冰晶,腹部发出猫类发怒般的呼噜声,道:“你干什么?”

随着他的情绪转变,周遭寒意大涨。

南风岸眯了眯眼,同样释放灵力与之较量。

谢逾白被南风岸严严实实护在身后,这时也探出头肃然道:“抱歉,我不能放你出去,但你想见的人,我可以继续帮你找。”

“连你也……”乘衣归一怔,看向谢逾白的目光变得凶狠,“你们想困住我?”

谢逾白默认。

乘衣归向谢逾白威胁道:“他打不过我!”

南风岸:“你打不过我。”

相反的话,异口同声。

乘衣归转瞬将凶狠的视线转向南风岸,二话不说,直接斗灵。

灵风过处,凝起寒冰,风丝雪缕,皆藏惊天气势。

南风岸亦不退让,弹指间冰天雪地,眸子却如冰下烈焰逐渐暗红。

蓝芒竞杀,仿佛每一口空气,都如刀如剑,摄人命魄。

顷刻间,不止是他们所站的紫藤树高地,周围无边无际的麦田,皆冻成一片冰雕,紫色流萤千花,悉数凝结成冰蓝色调。

天地间,不闻半点草动风吹,只闻仍在向远方扩散而去的清脆结冰声。

广阔,也死寂。

唯有南风岸身后,谢逾白那方小天地,不受丝毫寒意侵袭,冰刃止步,形成一个椭圆。

高手对决,纯灵力的较量,丝毫的异样,也能被彼此探究感知到。

乘衣归发现南风岸身体深处压制着某种令他恐惧也作呕的熟悉感。

他意识到自己小瞧了南风岸,黑洞眼瞳压成一条诡异的细缝,其中隐约闪着和南风岸一样的深渊般的暗红,终于有了幽冥鬼可怖的样子。

他的声线也不再天真如童,倒像是婴尸般骇人:“小子,你姓什么?”

谢逾白敏感地皱了下眉,心中生疑:只问姓?

南风岸仍是那般轻藐地垂目看他,不言不语。

乘衣归身上如刺猬般竖起的冰刃顺伏了下去,但看南风岸的目光却防备之意不减,语气同样阴沉:“方才没注意,仔细一看,你分明是幽——”

【警告!警告!】

尖锐的系统声刮着谢逾白的耳膜,将乘衣归的话掩盖了下去。

系统声是从身后阵印里传来的:

【检测到宿主生命受到威胁,即将死亡,是否消耗一万积分,兑换一次性磁铁道具——“抱紧主角有肉吃”?】

是夕霁光的系统?他在外面的阵眼附近?

谢逾白刚一转头想看个究竟,突然眼前一花,四周一切景物统统被扭曲拉长,天地错位,他被一个强劲的吸力,吸入了阵印之中。

“啊——!”

“鱼儿!”南风岸一把拉住谢逾白的手。

“我也要出去!”乘衣归一下黏上南风岸的手。

他们糖葫芦似的,一个串一个,全都被吸了进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南风岸尚来不及甩开乘衣归,下一瞬间,就双脚踩实,入目即是万剑山庄的某个后花园。

他们一行竟全都被吸出了流萤千花阵。

接着施加在众人身上的吸力消失,仿佛保护罩褪去,所有被放慢无数倍的东西,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撞击五感。

“啊啊啊啊啊——!鬼啊!它们过来了!”

“可恶可恶可恶!砍不死啊!别,别过来!啊——!”

“不许后退!不许弃剑!优先保护老弱妇孺!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长老们就要醒了!坚持住!只是最弱的一月鬼而已!”

“可即便是最弱,它也是幽冥鬼啊!!”

……

惨叫声、哭喊声、咒骂声、肉骨撕裂声、刀剑交鸣声……一股脑灌入耳膜。

血腥味、腐臭味、烧焦味……浓重得快要让嗅觉失灵。

视觉上更是错乱不堪。

谢逾白瞬间明白了系统所说的“死亡威胁”,尚来不及有所动作,便觉一个黑影朝自己扑来,而后,腰再次被那只有力的手揽住,往后一拉,身子随着那个力道转了个圈,躲开了黑影。谢逾白余光只见一道冰影,闻得一声怪物嘶叫。

危机消除后,谢逾白定睛一看,朝自己扑来的黑影是夕霁光,而被南风岸用数把冰剑钉死在地的,是一只燃烧着黑红火焰的巨型骨蝶,它双翅的直径,几乎接近成人身高。

玉树临风的万剑庄主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不堪过,他血污染身,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自从和谢逾白暴露身份后,夕霁光越来越不注重原主的温润人设了。看似差点被骨蝶吓死,但听得到系统回复的谢逾白知道,他只是在心里哀嚎他那“一万积分”而已……

追杀夕霁光的怪物并不是唯一一只。

这个园子上空飞翔着数十只骨蝶,大小不同,但斑驳的骨架上都燃烧着同样的黑红火焰,蝴蝶身躯的最顶端,是一个骷髅头,骷髅头的牙缝中,伸出长长的喙,比剑锋,比石硬,却又比线柔。一旦被骨蝶寻到机会,它们便会用喙戳穿人的头骨,吸食脑髓,

若有修士眼疾手快斩断骨蝶的喙,骨蝶便会愈加发狂,骨翅上的火焰燃烧得更旺,自杀式地扑向修士,仍其他修士怎么劈砍也不离开,活生生将缠上的目标烧死。

所有修士自身难保,自然没注意到阵眼附近凭空出现了两人一胖。

火与血的交织,触目惊心。谢逾白手探灵符,抬腿要冲过去,被南风岸拦下了:“你别动,交给我。”

说罢,南风岸抬指在谢夕二人身周划了一个护阵,免遭侵袭。

被排除在护阵外的乘衣归抗议:“我?”

南风岸看他一眼,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滚。”

然后扣上面具,转身,助阵杀怪。

夕霁光毕竟不是书中人,他不像谢逾白那么关注阵外的战斗,又觉得主角在侧所以用不着担心。他从“破产”的心痛中缓过神后,看向那个鸵鸟蛋大小的白胖子,问:“你这个蛋有点眼熟啊?”

谢逾白忧心忡忡地观察着战况,见局势不容乐观,便枉顾南风岸“别动”的话,欲出阵救人。听夕霁光那么问,随口道:“乘衣归。”

“什么?!”夕霁光吓得一弹,缩到比他矮半个头的主角身后,悄声急道,“傲天兄你你你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谢逾白皱眉,回头白他一眼,明明是你的锅好吗?

“我去救人,乘衣归交给你了,看好他。”

灌木间,一修士的剑被骨蝶的喙拧断,命悬一线之际,谢逾白掷出爆破符,火符炸开,虽然火焰对骨蝶无伤,但爆炸的冲击将骨蝶挡退,谢逾白趁机将修士扑倒,迅速送他入护阵。

得救的修士感激涕零,但他的话语谢逾白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因为就这短短几步路,他就因为右腿上的伤疼得几乎哭出来,一阵一阵的持续性的撕裂般的疼痛。

他紧紧咬住嘴唇,牙齿都在颤抖。幸得夜间昏暗,别人看不出。

谢逾白一边心道“怎么我就得遭这种罪”,一边却仍选择义无反顾地奔忙救人。

虽看不到衣袍下的腿是什么模样,但那片绷带,肯定早就被浸得殷红了。

救回护阵的重伤者越来越多,夕霁光身为庄主,也不好意思在里面呆下去,本着紧跟主角步伐肯定不会死的想法,追在谢逾白身后救人。

见夕霁光跟过来,谢逾白气喘吁吁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怪物是什么?魔气、妖气、鬼气、皆有之,长相也是从未见过的品种。祖师爷呢?还有那么多参加流萤千花宴的大能在场,有什么妖邪压制不住?何至于这般模样?”

夕霁光被他连珠炮似的问话砸得昏头转向:“慢点慢点,一个个来。”他以为主角是体质太差的原因所以才跑几步便满头大汗,便没有询问他的异样。

夕霁光被迫跟着谢逾白忙来忙去,边搬伤者边飞快向他诉说来龙去脉:“你我一同掉入流萤千花阵,我出阵时外界的时间过了一天,也就是流萤千花宴以及滴血认剑开始的时候。但我一赶到宴会现场,就看见宾客全都昏迷不醒,只有几个修为高深的长老意识尚存,但四肢无力,灵力散尽,短时无法凝聚。他们说是酒里被人下了毒。祖师爷本来应该没事,却因为贪杯,中的毒最重,也和寻常修士一样醒不过来了。”

谢逾白惊疑不定:“什么毒这么厉害?”

夕霁光照着系统查到的百科念出来:“‘弹指桑落’,无色无味,入水无形,虽无法见血封喉,却能封锁一切灵脉。大罗神仙中了也会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夕霁光又补充了一句,“是幽冥界的毒。”

“又是幽冥界?”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谢逾白头有些晕,他指甲掐着掌心,强撑着,又救下一个人后,撑着一棵树喘息,看向同样东躲西藏的夕霁光,提出质疑,“骨蝶数量虽多,但若一对一,并非全无胜率,你初次救我时既能打得过莲狱杀手,现在怎么连只小小的怪物都对付不了?”

“因为我也中毒了,只是剂量极其轻微,灵力被锁,但身体尚能行动。”

“什么?”

“我没碰酒,但和其他弟子把长老们搬至医堂后,喝了那里的水,若非我刚喝了一口便听到系统警告,也得玩完。”夕霁光第一次确实体会到系统存在的意义。

“医堂?看来是有预谋的行动,”谢逾白道,“可是这么大的剧情我怎么没听作者说过?”

夕霁光道:“我也纳闷呢,原著也没写流萤千花宴会出事啊。长老们集体被毒昏迷的剧情应该发生在之后风清门全门被屠的章节中啊。”

谢逾白:“你说什么?!!”

夕霁光嘴瓢了,连忙按住他:“错了错了,我不该剧透。”

谢逾白:“不该剧透个屁!你给我说清楚,风清门被屠?”

“傲天兄傲天兄,先别激动,”夕霁光抓着他的衣袖,“离这段剧情还早着呢,我们之后再慢慢商讨对策,眼下要紧。”

此言有理,谢逾白冷哼一声,抽走袖子。

“至于这些怪物,是入夜时分凭空冒出来的,遇人便杀,且繁殖极快。即便庄中强者不少,可万剑山庄那么大,长老们又中了毒,即便是祖师爷还醒着也分身乏术啊!”

“你直接说,它们是什么来历?”

谢逾白话未说完,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手,用力之大,让他吃痛地皱了下眉。

“是幽冥一月鬼的□□。”

一声凉飕飕、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谢逾白身后极近处响起。

谢逾白敏锐的第六感滴溜溜向他发出危险的警报声。即便不用看对面夕霁光挤眉弄眼又怂兮兮的表情,他也知道身后是南风岸,且他的情绪相当不好。

谢逾白挤出职业化假笑扭过头去,顺便扫一眼广阔的园子,园中最具威胁的巨型骨蝶已经全部被南风岸斩杀,只剩一些手掌大小的幼蝶,修士们足以应付:“南——”

“我让你别动的。”南风岸直接打断他的话。

南风岸平日威胁人或向下属发怒的语气是阴沉寒彻的,但这会儿,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怒火。

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眼睛,但谢逾白确确实实被他的视线灼到了,顿时心惊得忘了言语。

两人僵持而立。

南风岸攥着谢逾白右腕的手一点点收紧,那力道几乎要攥出淤青。

谢逾白“嘶”了一声,怪他下手不知轻重,微怒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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