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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嬛山山脚,有一家茶肆。

茶肆的名字叫奕点点。

前来喝茶的人极多,每日排队的人可行成一条长龙。

只可惜这家名叫奕点点的茶楼每日只招待前一百位茶客,且要求奇葩。

有外地客商路经此地,看见如此盛况,不免好奇。

有那好奇之人,不免上前询问:“兄台可知,为何曲曲一个茶肆,生意会如此兴隆?”

“您是外乡人吧,有所不知。奕点点,所售之茶与普通茶楼茶水不同。其茶,名曰奶茶,其味也,茶浓醇香,入口顺滑,奶味甜而不腻。入口似入仙境,端的是云端享受。尝有一落魄秀才,偶经此地,品此茶水,后一扫颓志,勤奋学习,考上举人。举人老爷中举那天,再次前来,欣然赞道:此茶为五味甜茶,可驱世间万般烦恼。”

“哦?当真如此神奇!”

“神不神奇,在下并不知,可喝完他们家的茶水,心情确实会变得很好。”

“他家生意如此兴隆,供不应求,为何不扩大门店?”

“唉,我也不知,听说茶肆的主人不求钱财,随缘接客!可惜了,每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茶客众多。有的人甚至等上十日,也未能喝上一杯茶水。”

――

西北边陲,每日来往商队不断。行色匆匆的车队一辆接着一辆。

住在边陲之地的百姓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这日,几十带刀护卫,护着一辆青棚乌盖马车,马不停蹄的疾驰而来。

他们从山脚而上,马不停蹄的向山上驶去,一路尘土飞扬。

山下的村民见此,不禁侧目。廊嬛山,地势凶险,即使徒步上山,也是千难万难。今天,见有马车驶入山内,莫不惊奇。

车内,装饰极为舒适,软塌,方桌,桌上茶水糕点俱是精致。

“爹亲,你可闻到什么甜甜的奶香味儿?”

紫衣男子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的方桌之上,他应声看过来,双眸如墨,冷冽的声音多了丝考较:“为父只闻一香甜味道,思儿何以说是奶香?”

马车上,身着红色锦衣的小女娃杏眼咕噜噜转动,她咧嘴冲着男子笑。

想了会儿,这才有条理的回道:“方才马车行至山脚,微风拂过,掠起车帘,女儿看见山脚下,有一茶楼,香味便是从那里传来。思儿之所以称其味道为奶香,盖因其中有羊奶的香气,又因,听见茶楼外茶客所言,称此茶楼所售茶水为“奶茶”。是以,女儿私以为应是奶香。”

凤明奕隆起的眉目,稍稍舒展,他伸出双手,抚了抚女儿的羊角辫。

扯了扯嘴角,缓声道:“尚好,只是仍略有欠缺,方才的香味中有奶又有茶,倘若单单称之为“奶”,却并不准确。好在你年纪小,能有如此洞察力,实属不易。”

小女娃求表扬的神色瞬间垮了下来,她耸拉着头,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

她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从小,看似花团锦簇中长大,诺大的皇宫中,除了父君,几乎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所有人都夸她,可是,她却感觉不到真心。

她真正想要得到父君的夸赞,却从没有得到过。父君是伟岸的,他的背脊如山一样挺直,他给她做了很好的帝王的榜样。

可是他却从未给她所渴望的鼓励。

她今年四岁了,从有记忆起,便开始接受严苛的教育,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未来将是一国之主,她需得付出常人没有的努力,掌握各种知识,只有这样,才能再未来,令万民国泰民安,她生来身上便与她父皇一样,承载着天下万民。

没有人会在她苦学疲惫时,让她停下玩耍。

春天万物复苏之时,没有人会带着她去野外踏青。

冬天雪花纷飞,宫人们都在堆雪人,却没人带着她一起玩。

她是大凤朝的皇太女,她没有时间不学无术。

她一岁能言,两岁识字,三岁诗词歌赋,四岁开始学习人情世故。

她曾偷偷看过话本,民间的小女君,与她不同。

两岁尚被抱在怀中,三岁还在牙牙学语,爹疼母爱,生来千娇万宠。

当听伴读说,她的母君会亲亲抱抱举高高,她的母君偶尔会带着她,一起打马游街。她母君还会在她调皮的时候,打她屁股,打完,喂上一颗甜枣。

她母君会……

她眼中只有羡慕。

她没有母君,她的父君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没有笑过……

她犯错误的时候,父君只会隆起眉头,眼神冰冷的看向她。她得到太傅表扬的时候,父君眉头稍稍舒展,严厉的让她再接再厉。

想到此,小小的女娃娃头垂的愈发狠了些,眼眶中,一丝晶莹落于身边的方桌之上。

“啪”的一声脆响,如一把剑射入凤明奕的心中。

随着这一滴眼泪,小女娃内心的悲伤,似乎终于找到发泄的途径。

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眼泪糊了一脸。

凤明奕沉默的坐在女儿身边,眼白处,泛着些血丝。

他薄唇开合,反复很多次,却发不出声音。

他扬起来修长的手,想要将女儿揽入怀中,手却顿在半空。

他浅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悬在空中的手顿了很久,却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女儿的背。

凤行思泪水迷蒙了双眼,她迷迷瞪瞪的抬起头,泪水氤氲里,觑见了身前爹亲的脸,他脸上仍旧无多少表情,可那双如墨的双眸却有着她看不懂的悲伤。

小女娃对爹亲身上的情绪很敏感。

她虽四岁,却比寻常女娃成熟很多,虽不明白爹亲为何如此悲伤,却本能的不愿看见他那样的神色。

她身体一僵直,哭声戛然而止,上前两步,埋入父君的怀里,哽咽道:“父君莫要伤心,阿思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凤明奕手有点儿发抖,听着女儿童稚的安慰,脸上的悲怆极快的收敛干净。

他狼狈的别开眼,双眸看向远方,安抚道:“父君没有哭,阿思也不许再哭了。我们去见你的母亲,哭丧着脸,如何令你母亲喜欢?”

“母亲?”小女娃一下子从凤明奕的腿上坐起来,眼角挂着抹泪:“母亲?可是半月前,那神女庙中所见的母亲?爹爹,母亲长的可真美,如个仙女一般!”

“真人比神女像更美,阿思见了就知道。”

“是吗?比柱国公府的柳姨还美?”

“云泥之别!”

……

小女娃喋喋不休的问,身边端坐的年轻男子偶尔耐心的回上两句。

小女娃脸上带笑,却不知上首的男子,眼内全是悲伤。

他没告诉女儿,那人化作天上的星星不见了,五年前便已经消失无踪,此去琅嬛山,不是见面,是……收尸。

--

五月的琅嬛山美的不似凡间,满山遍野的栀子花,开遍了整个山头。

凤明奕牵着女儿的手,走入蓬莱暖生阁的山门。

这里的建筑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廊桥庭院,皆是烂熟于心。

他轻车熟路的走在长廊之上。

四周声音寂寂,亭台之上灰尘累累。

凤明奕的眸色深入大海,几日前,他收到了大师姐的来信。

信中交代了五年前的真相。

那人是个骗子,生来只为行骗。她给自己留下一封远走高飞,恩断义绝的回信。

险些将他骗去了一生。

可笑,他连为她收尸的机会也要等到五年后,何其残忍!

在那场瘟疫之中,她用燃尽自己性命为代价,救了万千百姓,尸首被师傅带走。

大师姐说,那样的人,她所求不是万民敬仰,只为了让自己无忧无虑的过一生。

用了那样令自己没有办法接受的方式。

倘若时光可以重来,这万民于他又有何种关系,他想要也不过只是她能活着,再对他笑上一笑。

只可惜,此生再没有机会,他好恨!

凤明奕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往里走。

小女娃不懂父亲眼中浓郁的化不开的悲痛,她滴溜溜的转动着眼珠,打量四周的假山莲池。

此方景色比宫中御花园,尚且不逊色分毫。

风行思脸上异色连连,正准备回头,身边的父君却发了话。

“到了!”

她顺势看向前方,眼睛倏然睁大。

这是一个叫做“暖阁”的小院儿。

推门而入。

前方正厅,放置着一副棺材,许是很久无人打扫,棺材上方,布满尘埃。

棺材前设有灵堂,令人奇怪的是灵堂之上的牌位,不似一般的牌位,字迹斑斑。

上前几步,才能看清,牌位之上密密麻麻的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暖人不暖己,谢琼暖之棺!”

小女娃双眸骇然,她攒紧父君的手,正欲惊呼出声。

抬起头,却看见爹亲,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他一手牵着自己,那挺直的背脊在看见灵牌的一瞬间,佝偻了下去。

他抖着手,扶上木棺,哑声道:“思儿,看见你母亲,如何不下跪?”

他说完顺势跪在了棺材口,两行情泪,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

直到这一刻,小小的女娃方明白,谁是母亲。

原来她有母亲,母亲睡着了,躲在棺材里,没办法再与她相见。

泪水从杏眸中溢出,滑入嘴里,四岁的皇太女,此生第一次品尝到泪水的味道,咸的发苦。

父君抚着棺材,对着棺材中的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此刻却唠叨的仿佛,要将此生的话说尽一般。

他说:“你真狠啊,谢琼暖,骗尽了我的眼泪。”

“自以为了解我,却不知,在我心中,天下万民与你比,连你一根手指也不如。万民死,我尚不过落下个恶名。而你以这种方式死去,却是将我的心当成了洋葱,一层层剥开,我疼。”

“呵!可笑,这老天,为何要令我恢复记忆?早知今日,我只愿当落水村的祝明奕,倘若我仅仅只是奕哥儿该多好。”

“琼暖,我好悔,你说的对,我有什么资格值得你爱,背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珍惜自己,迫的你以这种方式,以命换命。是我……是我亲手将你送入阿鼻地狱,都是我的错……”

“你瞧,这是我们的女儿,思儿,她都四岁了,一直问我,母亲是谁,今日终于带她见上了你……你开心吗?”

“对不起,五年了,我才发现真相,我将你接走好吗?接回上京,我们一家三口团圆。”

“妻主,你再等等,快了,行思再有十年便能长大,到时我去寻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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