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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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有人咆哮，将白色油漆泼满他一身。——“他算什么将军！呸！”

梦魇闪烁。林渺听见熟悉的声音：“阿渺，回来！——”

生命力有时候顽强得超乎想象，命悬一线的人逃出死亡魔掌，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胜利者并非被死亡攫住的本人，而是他身边最亲密无间的亲人朋友。

林渺在彷徨与迷茫中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苏羽。

苏羽满目通红，无法抑制激动的情绪，扑到林渺床前，他竭力维持镇静，苍白一笑：“你终于醒啦。”

林渺不明所以，他抬起手，两只手好像都不听使唤，林渺无法成功调动四肢，他眨了眨眼睛。病房门口出现了另一个人。

宋逸辰。

他手中端着的餐盘剧烈抖动，他走进病房，没去看林渺，先检查空调温度，再关紧门窗，然后有条不紊地将开水混合凉水，拾起棉签，蘸着温水涂抹林渺干枯的唇瓣。

那只手，分明抖得厉害。

苏羽退出病房，屋内便只剩下迄今为止还在冷战的两兄弟。

林渺目不转睛凝视着宋逸辰，宋逸辰专心不二为他抹湿唇瓣，然后走进单人病房附带的卫生间，用温水浸湿帕子，为林渺擦干净手脚。

林渺眨了眨眼睛。宋逸辰做完这一切，丢下毛巾，走出病房，在走廊上抽烟。

乔牧一直候在门外，他无声地陪伴宋逸辰，两个男人在烟雾缭绕中沉默无言。

宋逸辰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颓唐而疲惫：“我错了。”

乔牧拍拍他肩膀，给宋逸辰点燃下一根烟。宋逸辰食指与中指捏着烟蒂，他手抖，连小小的烟蒂都快捏不稳。

幸亏乔牧喊了声小心，宋逸辰方才稳住心神，他语带颤抖：“他差点……没了。”

没了两个字说起来多简单，就字面意思，死了，一了百了，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沈宴停怎么处理？”乔牧不忍看他继续下陷，便换了话题转换他注意。

提起这个名字，宋逸辰哆嗦了下，恨得咬牙切齿，目光阴鸷：“去请上滩最好的律师团，我他妈非得弄死他。”

乔牧与他显然英雄所见略同，当即二话不说，不去考虑他两下一笔财务投资，决心先不惜一切代价搞垮沈宴停。

说实话，若非警察及时赶来，提前将沈宴停抓进局子里，宋逸辰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动用私刑，找人把沈宴停打死，这叫以彼之道换诸彼身。可惜警察来得太快，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说他那么胆小一个人……”宋逸辰抬手，捂住半张脸：“他当时在想什么？”

实际上，当时的林渺在想些什么，宋逸辰很快就知道了。

他没在外边待多久，因为无言面对林渺那双清澈的眼睛，是故在病房门外徘徊。出面劝慰他的人，仍旧是乔牧。

乔牧被宋逸辰转的头晕眼花，无耐地说：“他一个人肯定害怕，你不进去陪他，只会让林渺更没有安全感。”

很简单平实的一句话，任何人遭受暴力后都会缺乏安全感，尤其像林渺这样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孤僻少年，这个月来定然吃了许多苦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逸辰丢了烟头，疾步至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推开窗子，任由隆冬寒风穿透身体中每个细胞，将这两天熬出的烟臭气驱逐干净，随便抓了几把没时间打理、乱糟糟的头发，犹如颓丧的中年大叔，踟蹰到病房门口。

乔牧在联系律师，宋逸辰扫他一眼，定了定神。

像第一次踏上舞台，所有刺眼灯光穿破浓雾和黑暗，他迎接潮水般的令人畏惧的窒息，手心全是汗水，脚下仿佛踩在云端，非得鼓起极大勇气，才敢抬脚走进对方视线中。

那个他需要面对的少年，一如既往，抬起眼帘，清澈而坚定地凝视着他。

这是我这一生都无法从生命中剔除的人，宋逸辰恍然大悟。

林渺眨了下眼睛，宋逸辰大步流星到他身边，他站着，林渺仰视他有些费劲，宋逸辰急忙坐下，握住林渺伸出被外伤痕遍布的右手。

“对不起，”宋逸辰徒然无力地道歉，“对不起阿渺，哥哥没能保护你。”

他抱住林渺那只手，低头啄吻，将那手贴住他额头，埋下脸，低低哽咽，两只隆起的肩膀颤抖。

林渺注视着宋逸辰一举一动，本来期待了很久的人，等到真正见到他，忽然就没什么可期待的了，心里反而平静异常，像见过这种场景千百次，平静得有些麻木。

宋逸辰要的只是兄弟，一个听话的、乖巧的、足够他施加爱心的弟弟，而林渺，显然做不到，只是做宋逸辰的弟弟，他做不到。

正因为心里太清楚，所以就平静了。

宋逸辰现在流下的眼泪，不是因为他喜欢自己，而是因为，他想要一个听话的弟弟，而自己现在动弹不得，林渺没有比现在更听话的时候，所以宋逸辰会掉下他的鳄鱼眼泪，来表明他们兄友弟恭。

林渺转了转眼睛，视线投回天花板，任由宋逸辰抓住他的手。

少年张了张嘴，宋逸辰抬起头，眼眶微红，凝望着他。

“我…”林渺说话很费劲，呼气声急促，大抵急于证明什么，加重了他话声中的颤抖，声带追随短促的呼吸，阵阵颤抖。

“我听着。”宋逸辰覆身上前，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各种导管，将脆弱少年拢入怀中：“我听着呢，阿渺，你慢慢说，别急。”

林渺凝望着天花板，轻轻闭了下眼睛，似乎白天光线实在有些刺眼了，让他难以忍受。宋逸辰的怀抱拢得更紧，紧到犹如梦中沉重的枷锁，死死将他困入其中，无可解脱。

该怎么说，才能让宋逸辰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呢，他不想只做宋逸辰的弟弟，该怎么说，才能让对方察觉他的心意。

周小超、周小龙、张舒遥……他们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渺想证明，他长大了，他不是——

“我…不是…废物。”林渺低声而坚定道：“我保护…苏宇……不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