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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今天毛代表高兴
狭窄电梯内,毛泰久的脸色再也没有好过。
他冷眼看着电梯门不断开关,神色漠然,周身尽是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就连电梯内温度似乎都因为他的冷淡而骤然下降。
毛泰久的确患有性格障碍,也基本没有与他人共情的能力,但在长年累月的生活中,他已经熟练掌握观察人类的技巧,并清晰的从他人微表情中提取、判断对方的情绪。
——比如那个眼神躲闪,嘴角还带着奶泡的人,显然是趁着工作间隙刚去喝了冰美式,害怕被自己训斥。
——又或者那个一身西装革履闷头往电梯里冲,在看到自己后还想抬手打招呼的,大约是仗着他有点级别,以为能和自己套近乎,这种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退散。
但最叫毛泰久烦躁的,就是那些守在电梯门口,既不进来,又不退散,脸上挂着公式化假笑的人。
恶心。
一个个看似毕恭毕敬,内心却脏乱的犹如垃圾场。每一颗毛孔都散发着八卦的气息,一双眼指望南希的脸上和大长腿上扫。
最可恨的是,有张面孔还出现了两次。
第一次挤在门口看着南希发呆。第二次气喘吁吁地站在人群最外侧,还要脸红的蹦起来看。
毛泰久暗暗记住这张脸,心中莫名不爽。
这么热衷八卦?解雇!
不知是第几次催动电梯门关闭键,毛泰久恼火地扯了扯领带,活动脖子时,余光扫在南希身上。
武南希依旧那副没心没肺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那些员工的眼光。
她懒散靠在电梯扶手上,捧着奶茶专注的小口喝着。
她喝奶茶的姿态相当孩子气,一手握着杯底,一手捏着吸管前端,吸两口还要看一看,摇一摇,生怕有不听话的珍珠藏在底部不给她吃到似的。
毛泰久观察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的,内心那团焦躁的火焰又缓慢平息下去。
他回想起初三那年,某个让他从此对女人避之不及的人。
时隔多年,毛泰久早就忘记那个女生的名字,甚至连长相也十分模糊,只记得对方与自己年纪相仿,是来自汉城的财阀独女。
女生出身优渥,家世显赫,刚来到成云市就迅速踏入上流社会社交圈,并且总喜欢在他周围转来转去。
父亲对她的家世很感兴趣,不仅默许了对方的行为,还经常借故带他出席各种场合,告诉他可以和那女生以及女生的家人多聊聊,增进感情。
增进感情?毛泰久觉得可笑。
自己没有感情。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痛苦和绝望。没有人喜欢讨论这个。
对方无休止地让他陪同逛街购物,要把他介绍给她的朋友圈子时,他痛苦。
对方每天都给他惹出各种麻烦事情,若是他不想理会就哭闹着说“你不爱我了”时,他绝望。
简直就像是夏天树上的蝉,滋儿哇的叫得人脑袋疼。
在那女生又一次无理取闹时,毛泰久甩下她回了家。一回家就翻箱倒柜,找被父亲藏起来的锤子。
父亲疑惑问他,他头也没回,实话实说。并且告诉父亲他要把那个女生脑子敲碎,再把舌头拔.出.来。
然后他就被父亲连夜打包送去了白头鹰国。
年幼的毛泰久站在陌生的国土上,从此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身边有女人绝对是件麻烦的事情。
第二,杀人的想法没有必要说出来,直接行动就好。杀人用的利器更是不能掌握在他人手中,否则,就算是父亲这种一直支持他“任何事情都放手去做,不要担心,爸爸会为你处理好一切”的人,也会用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他。
毛泰久不自觉地用U盘敲击着电梯扶手,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井然有序。
他喜欢这种条理性,无论是钟表的咔嗒声,还是水滴落下的声音,都能让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又侧头看了一眼南希,他突然对自己领悟出的第二条哲理不确定起来。
或许……有些想法,是可以和南希分享的?
虽然她昨晚脱口而出说他是变态杀人魔,可毛泰久却没有从她眼中找到惊恐和嫌弃。
她只是说,那样做没有神格。
不是厉声斥骂,不是避之不及,甚至没有玩什么恶心的感化把戏。
或许……她真的能理解自己?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南希恰好也望过来,一脸小仓鼠偷吃东西被发现了的诧异:“怎么了?干嘛那么奇怪的看着我?”
毛泰久决定再试一次。
薄唇勾起一个冷清弧度,带着恶意指向门外:“你刚刚的提议不错。我有点心动。”
南希眉头微蹙,捂了捂心口,抱怨一句“总觉得这个躯壳快撑不住了”后才问他:“什么提议?”
“把这里的人当作考核对象。谁八卦,就考核谁。”
毛泰久原本温柔的气声在说到“考核”二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强调,他凑近了些,似乎打算和南希说点悄悄话:“把他们发短信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塞进嘴里,耳朵里,叫他们下了地狱也不能再说,不能再听。就像是对待许智慧那样——那个喜欢到处打探的老鼠一样的女人,我就是这么对她的。”
他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希,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在看到女人忍不住身体僵硬,蹙起眉头,呼吸急促时,毛泰久眸中的光芒退去,又变成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阴沉得可怕。
“盘石教会的神明还挺胆小。”声音中掺了点讥诮,毛泰久直起身子,远离南希。
他面无表情整理领带,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金属门映衬出的扭曲倒影,心中哂笑。
自己果然还是孑然一人,什么狗屁神明,用话一激就暴露了。
心里的那团火又燎了起来。
它来自地狱,要吞噬一切。
电梯终于升到三十二层,毛泰久沉着脸离开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走出几米,才发现没听到南希跟上来的脚步声,皱眉一看——他不禁眉头拧得更深了。
“喂,武南希?”
“别跟我说话,我心口疼!”
南希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心口,喉间溢出的尽是痛苦的破碎呻.吟。
……心口疼?
毛泰久想起当初在泥泊尔,武南希也是在聊天时毫无征兆犯病的。
这么说……她刚才的颤抖和蹙眉,都是因为疾病发作?并不是因为厌恶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毛泰久抿着薄唇,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猛然抬头,泪眼汪汪地盯着他,娇纵的控诉:“你竟然还笑?!我觉得就是在你克我!当初在泥泊尔我好好的,你一来我就犯病了。”
“昨天也是,要不是你拉着我讲了大半夜的血腥故事,我保持充足睡眠,现在也不会难受!”
南希声音很软,即使是蛮不讲理,也透着一股撒娇。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捧在手里哄着,宠着。
毛泰久被她委屈巴巴的视线一瞪,莫名有些愧疚。
他生活单调,所以在仅有的几件娱乐上格外精力亢奋。没想到这次把自己的病秧子同类坑了。
他解开外套给南希披上:“你在这里别动,我让金秘书找医生过来。”
“别别别,”南希却强撑着起身,一步步往电梯外挪,“这是普通员工电梯,要是一直停在三十二层,你那些八卦员工们指不定脑补出什么狗血剧情来呢。我去你办公室……”
话没说完,她又皱起眉头。
秘书间距离电梯不远,听到动静的金秘书探头张望一眼,瞬间吓掉了魂。
他三两步跑过来,条件反射地向毛泰久行了个礼后,就关切地要去搀扶南希。
也不知为何,毛泰久硬是觉得这画面有些刺眼。
——就像是小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
毛泰久攥紧拳头,上前挤开金秘书,打横抱起南希:“我带她去办公室,你去找心脏方面的专家来看看,各类药物也买齐了。”
“不要!”南希突然抓住金秘书衣袖,死死拉住,不放他走,“我不看医生,给我买奶茶!有奶茶我就能续一秒!”
金秘书迟疑,视线来回环顾,不知该听谁的。
僵持数秒,毛泰久无奈叹息一声:“去买奶茶。”
金秘书如蒙大赦,而另一位,窝在他怀里,贼贼的笑,时不时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和他目光对上后,又笑着把脸埋起来。
毛泰久:“?”
毛泰久:“你是装的?”
“刚才是真的疼,不过现在没事了。”一进毛泰久的独立办公室,南希就宛如满血复活,麻利的从他臂弯间跳下来,一副领导夸奖优秀员工的模样,拍了拍毛泰久的肩膀。
故意老起嗓子:“你辛苦了,考核的时候我会放水的!”
南希认真点点头,背起手,在办公室内踱着步子,一双猫眼好奇的四下打量。嘴里不住啧啧品评:“你的办公室好单调啊。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我是神明,不需要人间烟火。”既然南希没事,毛泰久也没过多关注她。办公室内的东西她爱看就看,全部拿走也可以。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U盘里的考核文件。
通过考核,就可以真正成为神明,随意支配他人人生?
想想都要兴奋起来,比直接锤碎那些垃圾的大脑还要刺激。
U盘里相当干净,只有一个命名为“盘石教会一五年第九次互助会成员信息”的文件夹。修改日期是今天凌晨。
毛泰久看了一眼南希,似乎看到小姑娘困得睁不开眼,却还在努力编撰资料的模样。
说来也怪,他作为大公司的代表,下班后临时派发工作任务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次,手下员工通宵为他加班更是常事。
对此,毛泰久从未有过任何感触,甚至觉得既然毛家支付了薪水给这些渣滓,渣滓们就该榨干自己为他干活。可是想到南希为了考核编写文件到凌晨,他就按捺不住自己上翘的唇角。
如南希之前所说,文件夹中一共有二十一人的资料。每一份都十分详尽,从基本信息到照片,到生平履历,几乎和人事部的应聘模板差不多。
“这其中有一个是我的目标?”粗略浏览过一遍,毛泰久询问南希具体的考核规则。
南希摇手指:“是你自己从中选择一个。我说过的,作为神明,我们的考核目的是检测你‘洞悉与支配’的能力。说白了,就是找弱点和利用弱点。来,我跟你说——”
她拉过一张椅子,和毛泰久并排挤在电脑前。
宽大的办公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空间瞬间狭窄了起来。
南希的脚还特别不老实,鞋尖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那一点点细小的震动直接隔着地板传导过来。
毛泰久只能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不去感受身边异常贴近的温度和陌生的气场。
“这二十一个人,都是即将要参加下个月盘石教会互助会的人——你知道什么是互助会吗泰久?”
毛泰久点头。这也算是一种西方舶来品。他在白头鹰国留学时,经常会看到这样的组织。
一群人因为相似的困扰走到一起,互相倾诉苦闷,分享情绪,积累经验,解决问题。
这些人大多是社会的边缘型人物,被排挤,被轻视,只有同类才能理解他们并给予支持和温暖。
在互助会中,他们分享着各自的战斗经验,又积极鼓励其他深陷迷途的伙伴。
“知道就好。参加互助会的人,大多会有一个共同而致命的弱点,当然,在这份资料里,我把它删掉了。”
“我给你的第一项考核就是,随机选取一个目标,找到他的弱点,并且利用这个弱点支配他的人生。”
毛泰久细细品着南希的话。
利用弱点支配人生?
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中隐藏的暗示,指尖摩挲薄唇,毛泰久眯起眼:“你果然还是讨厌我使用暴力。利用弱点,也就是说不准使用武力对吧?”
他轻轻磕了两下鼠标,怀念冰冷铁锤的触感。
“南希从未体会过用铁锤敲碎人颅骨的感觉吧?下次真想带你尝试一次,看到那些生命卑微的如蝼蚁一般趴在自己脚下,这才是神明的至高体验不是吗?”
南希不赞同的大幅度摇头。
“泰久啊,饶了老年神明吧,我年纪大遭不住。一颗心脏比蝼蚁们的颅骨脆弱多了。我不拦着你平时寻开心,但考核的时候认真点好吗?”南希语重心长。
“我平时寻开心?”
“嗯,你们公司的八卦员工,随便你敲,你开心就可以。”南希眼神并不闪避,仿佛只是说着很平常的话,“你以为神明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守护世界,拯救苍生?才不是,我就是为了自己开心。”
“我只要求你利用弱点支配目标的人生,又没有说要你当成圣父拯救他。‘弱点’可以成为比铁锤更凶猛的武器。你不一定要敲碎他的颅骨,你也可以敲碎他颅骨中的东西——”
“他的精神,他的信仰。”
“只要你办得到。”
毛泰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
心中的小本本终于把那个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的名字彻底归类于——“同类”。
一个他独自在黑夜中前行许久才遇到的“同类”。从此秘密可以找人倾诉,孤独有了排遣。
他彻底卸下身上的武装,掀了掀唇,最终自嘲一笑:“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体会到开心。”
“我的人生只有痛苦和绝望。”
毛泰久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颗心在胸腔中不安分的跳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是希望南希反驳,还是希望她继续认同自己?
在一次次的试探中,他选择奉上自己的信任,就像那些互助会的傻瓜们一样,把自己的苦痛全部倾诉给南希。
“在遇到我之前确实是这样的。可我会让你开心的。性格障碍?体会不到人类情感?在我眼里这根本不是病!”南希拍胸口,昂着下巴,猫眼瞪得圆溜溜的,一副包在我身上的骄傲模样。
毛泰久忍不住抬杠,嫌弃地别开眼:“用万灵药吗?那玩意儿连你自己的心脏病都治不好。”
南希却不准。
她抬手就捏住毛泰久的下巴,强势地让他看向自己。
她带着狡黠的笑凑近,近到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分明,近到那两颗总被她刻意藏着的小兔牙也显露出来,近到鼻间全是她发梢扬起的馥郁待宵草香。
若是他人做出这么侵.犯私人领地的行为,毛泰久只怕会直接锤她个生活不能自理,可面对南希这个同类,他脑子里莫名闪过猴子们互相整理毛发的情景。
毛泰久:“?”
自己是不是坏掉了?
他开始怀疑人生,丝毫没有注意到,南希半支起身子,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万灵药都是给普通人类用的破烂玩意儿,对我们神明起不了作用。神明的伤口只能靠我们彼此互相救赎。”
“我会给你快乐,也引导去你体会人世间各种感情,而泰久你,也别再让我心疼了,好吗?”
南希脸上一直挂着的游戏人间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神圣肃穆。比盘石教会的那尊神像更让人想要膜拜信仰。
软糯的声音在这种气氛下也叫人忍不住想去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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