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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到天明,黎明初升,厢房中燃着熏香,窗户开着一条缝隙,清风徐徐吹来,房内榻上红衣男人侧卧,手肘撑着床,支着脑袋看着门口的位置。
不过?一会?儿,门口出现了白越君的身影,谢逸翻身下床,踱步走到门口,步伐懒散,走动间苍白的脚在衣袍下若隐若现,和那一身红袍相衬。
“仙尊,你这结界被我破了。”
在白越君来之前,他刚破了结界,跨出门槛,就感觉到了他的到来,于是他像个解了难题的孩子,在床上兴致勃勃的等着白越君。
白越君一夜未眠,如雪般的白发着肩,肩头沾染了露水,眉梢带着水意,白衣纤尘不染,他看着那刚好燃尽的熏香,视线轻轻扫过,又收了回来。
“你逃不出这,不如多费工夫在修为上。”他淡淡道。
“砧板上的鱼尚且知道挣扎,本座被困于此,又怎会什么都不做?”谢逸说,“唉——”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动了动脖子,走到他茶桌边坐下,他倒了杯茶水,说:“不过?仙尊来得倒是巧,跟掐准了时间似的。”
“我?便是掐着时间又如何。”白越君走上前,盘腿坐在了他对面,伸手截了谢逸刚倒了的茶水,放在唇边抿了口。
谢逸的手悬在空中一顿,轻笑:“不如何。”
他收回手,又倒了杯茶水,说:“只是会觉得仙尊对我煞是了解啊。”
“谢逸。”白越君突兀的叫了声他的名字,嗓音清越,如莺啼燕语般动听。
谢逸心脏骤然错乱两拍,端着茶杯的手僵了僵,随后他放下了杯子,指腹在杯口摩挲。
外?界对他称呼一向都是鬼王、鬼主、九王、妖孽畜生等绰号,知晓他真名但?会?这么正经叫他的,寥寥无几,突然听到,还有?些不习惯。
“我?的确对你很了解。”白越君承认了他上一句话,面色冷淡。
谢逸想起,这位仙君是极其厌恶歪门邪道,如此一想,对他做过?了解也不算什么怪事。
“那仙尊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可别忘了昨日那些被我算计的修士们。”他端着茶杯在手边,上半身前倾,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人。
白越君面色如常,直言道:“你不会?。”
因为便是他在茶里下毒也?无用,多此一举。
这反应无趣极了,谢逸坐了回去,“你这人当真是没意思。”
白越君动了动薄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一只纸鹤飞进来打断了他们,白越君抬手摊开掌心,纸鹤落在他手中。
“师尊,长阳山下城镇村中又死人了。”纸鹤穿出沈傲的声音,语气沉沉,严肃刻板,像个故作老?成的小孩。
如今的沈傲也不过?刚十五岁,性子却比同龄人都要稳妥。
纸鹤在白越君手中化成粉末。
这是沈傲和他的传讯方式,沈傲修为还在上升时期,如今纸鹤的灵力只能支撑它飞到这里说上一两句话。
白越君起身。
谢逸放下了茶杯:“仙尊,不如我?帮帮你如何?”
说来也奇怪,长阳山这事,也?不算棘手,但?竟能请动他堂堂一峰之主动身。
白越君侧目,淡色眸子看着没有感情,整个人都冷得像块冰。
谢逸勾唇道:“镇上所事,并非我?们所为,你可信?”
白越君没有说话,谢逸拍拍衣袍起身,“仙尊,你莫不是不知晓那镇上的人都曾做出过什么事?”
白越君不需要问,瞬间就已经对他这句话了然,恐怕镇子被阴气笼罩,和镇上人脱不了干系。
一根红绳从白越君袖摆钻出,缠在了谢逸手腕上,“随我去。”
谢逸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他低头看着手上将两人接连在一起的红绳,眨眼间红绳匿了外?形,看不见,谢逸手腕上的触感却清晰。
他们没有?立马去往长阳镇。
谢逸手腕束着红绳,不能离白越君远了,他逐步跟在他身后,穿过了前院,谢逸看到了一片桃花林。
正值桃花花开之际,桃花树粉嫩的花瓣娇艳欲滴,树下落了不少桃花,空气中飘荡着花香,谢逸走在林中,左右张望,手腕时不时被扯动一下。
穿过桃花林,后面一潭水池缓缓流淌,清澈见底,两只白鹅在水中游玩。
白越君:“二白。”
池中一只白鹅挥展翅膀,从水中飞出,落地化成了白鹤,足有两人高,这是白越君的坐骑仙鹤,张嘴口吐人言。
“尊上。”
白越君抓住谢逸的手臂,上了仙鹤的身:“去长阳山。”
仙鹤看到陌生人,晃了晃,想要把谢逸甩下去,谢逸光脚踩在柔软的白毛上,稳如泰山,“仙尊,你这鹅的毛挺柔软,改天不如扒了给我?做毯子可好?放在屋里地上摊着,定然舒服。”
“你才是鹅,你全家都是鹅!”仙鹤怒骂。
谢逸惊奇:“仙尊,你这鹅还骂人呢,不知烤了是何味道,我?还没吃过?会?说话的鹅呢。”
他舔了舔唇。
仙鹤转头啄他,被他一脚踹开,二白发出一声尖叫:“尊上——”
白越君唇边罕见的漫开了一丝笑意:“谢逸,莫要吓他。”
谢逸道:“仙尊,我?不说笑的。”
“二白,走吧,莫要耽误时辰。”白越君道。
仙鹤只能委委屈屈的展翅飞起。
谢逸盘腿坐下,盯着仙鹤的脖子,二白只觉脖子凉凉的。
谢逸只觉眼前一黑,白越君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手凉凉的,身上还带着一股熏香味。
银色面具映衬得他白皙的手细腻修长。
“二白会当真的。”白越君说,他指的是方才他在下面说要扒二白的毛,还要吃它的话,这会?儿又盯着它脖子,只怕它已经想到自己被烤是什么模样了。
谢逸嗤笑一声:“蠢鹅。”
他屈指弹了下白越君的手腕,弄开他的手,躺在了仙鹤身上。
谁会?拒绝毛茸茸呢。
长阳山下最大的富商家中聚集了一堆人,众人议论纷纷,院中摆放着两具尸体,皆为七窍流血而死,身上还有?鞭痕和划伤。
“仙师,你要救救我?们啊,我?们不想死!”
“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另一边清风派和星云阁两派的弟子聚在一起。
“那作恶的鬼修明明已经被尊上抓起来了,怎会——”
“或许并非鬼修所为,你们且看他们的死状,亦有可能是恶鬼寻仇。”
鬼修有?御鬼之能,但?有?一个前提,召来的恶鬼必须在他修为之下,否则很有?可能御不了鬼反被鬼御,恶鬼是没有?神智可言的,他们只有怨气。
“昨夜我?见着了,可……我没看清。”
“近日师门远赴南下参加仙门大会?去了,偏生是这个档口出事,该如何是好。”
有?人惊呼。
“尊上来了!”
“太好了,尊上来了!”
所有?人纷纷看向仙鹤所来的方向,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
仙鹤落地,从它身上跃下一抹红色身影,场面寂静无声,接着一道白色身影紧随其后,白越君抬手将仙鹤收了,二白只来得及瞪谢逸一眼。
“你这鹅挺有脾气。”谢逸笑盈盈道。
白越君瞥了他一眼,上前将他遮到身后,“沈傲。”
“弟子在。”沈傲从人群走出。
白越君看了地上那两具尸体一眼,道:“去将村民安置妥当。”
“是。”沈傲目光落在白越君身后那红色袖摆,一顿,没有多问,垂眸退了下去。
白越君对那些弟子简单询问过后,和谢逸进了地上那两具尸体所住的屋子,那些弟子昨夜未曾离开,他们有人和杀死二人的罪魁祸首碰过面,有?人说是年轻女鬼,有?人说是身怀六甲的女鬼,说辞并不统一。
谢逸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弟子,对那些偷看他的修士们露出一个笑,那些人纷纷警惕后撤,谢逸喉间微震。
谢逸逗着外?面一群小崽子,感觉到一道视线投来,他偏过头,对上白越君的视线,倚靠着窗户问:“小仙尊,可看出些什么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白越君走到他面前,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弟子。
“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谢逸道,他出关后会来这,无非是受阴气所吸引,鬼修都爱待在阴气重的地方,就如修士们喜欢待在灵力充沛的地方。
白越君道:“你且说说。”
谢逸:“我?为何要说与你听?”
白越君想了想,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物,扔到谢逸怀中。
“干果?”谢逸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彤彤干巴巴的东西,扔嘴里嚼了嚼,酥脆微甜,挺好吃的。
白越君道:“灵果干。”
灵果也?有?高低阶之分,能让白越君拿出手的,都是极品,外?人一颗难求,到他这被制成了干果当零嘴。
谢逸喜欢吃这个,他收下了。
“我?便告诉你。”谢逸坐在窗台晃着腿,“我?也?不知道。”
白越君:“……”
他甩袖转身,谢逸跳下窗台,“仙尊,我?说不知道内情,但?是我听说过?一些传言。”
“听闻这儿曾有数名婴儿失踪,年轻女人、妇人也接连失踪,难道你不曾发现,那些百姓里,大多都是男人和老?妪吗?”谢逸说,“你可知她们为何会?失踪?”
谢逸见白越君当真思索了起来,他敛神从袋中拿出一枚灵果干扔进嘴里。
还真是……他说什么都信啊。
入夜,白日正常的城镇笼罩上了浓郁的黑雾,走进黑雾中,比外?面都冷了好几个度。
房内谢逸卧在榻上,倒了杯酒喝,不远处的白越君打坐着,房中正中央有一个招鬼的阵法,不一会?儿,阵法有?了动静,谢逸躺着的姿势未变,杯沿贴着嘴唇,漫不经心的看着那处。
白越君睁开了眼睛。
阴风吹过,窗户“砰”的一声合上,下一刻婴儿啼哭声响彻房内,阵法的正中间,一团黑雾包裹着婴儿,只露出一个脑袋。
白越君看向谢逸。
“如何问他?”
谢逸:“……啊,招错了,这个没法问,下一个——”
谢逸袖摆一挥,婴儿啼哭声渐远,随后消失不见。
白越君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鬼魂中竟是会有?那么点大的婴儿,他抿着唇角。
一阵比方才更为凶猛的阴风吹来,门外守候的弟子纷纷抬头,门窗摇晃,过?了好半响才停下,几声巨响,门窗紧紧合死。
房内阵法中心,长发披散一身红衣的女人站在那。
“君……有何求?”
谢逸坐了起来:“为你而来,你有?何求?”
“报……仇。”女鬼声音宛若裹着沙砾。
这是她死亡的执念,怨念支撑着她没有?进入轮回。
谢逸朝白越君挑了挑下巴,眼神中带着“都说了这里和我?无关”的意思,招怨灵不可提及她生死之事,因此报仇的缘由无法直问。
白越君:“如今是什么何年何月,什么时辰?”
女鬼答了,答的是她死时的时间,距离如今已过了三月,恰好是镇民说的怪事发生的时候。
阴风扫过,阵法内的女鬼消失了。
“若想知晓事情经过,还得问那些活着的人了。”谢逸说,嘴边含着笑,“总有人想活命的。”
白越君打开了门,门外等候的弟子涌上前,看到里面喝着酒的谢逸,又往后退了退,白越君站在门口,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让他们去问问镇上的人。
众人散去后,白越君仰头,黑雾就像是一个笼子,连天空都无法窥见,他关上门,身后突然附上一具冰凉的身躯,谢逸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移到了他身后。
“小仙尊,便歇一歇,睡上一觉吧。”谢逸的手往白越君后颈砍去,白越君往后一退,抵着了他胸膛,他抬手挡住谢逸的攻势。
“反应真快。”谢逸挑着嘴角。
白越君在往后踏了两步之后,心中暗道不好,他一直看着谢逸,但?是竟是不知何时谢逸在这角落中设了个结界,方才他那攻击是假,诱他进结界才是真。
“再见了,小仙尊,下次一定要再和你痛痛快快打一场,我?会?赢的哦!”谢逸往后退了一步,手腕上的红绳越缠越紧,似在挽留。
本命法器和主人意识想通,它所做的,皆是主人想要它做的。
谢逸扬起手:“本座不想毁了你的法器,你是自己解开,还是要本座亲自动手?”
白越君垂眸,袖摆下的手收紧,握成了拳,他往前踏了一步,这结界和他昨日困着谢逸的结界相似,细节上却又不同——谢逸不止复制了他的结界,还做了改良,那么破解之法自也是不相同的。
他没有动,红绳却还是紧紧缠绕,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注定抓不住的东西,何必强求呢。”谢逸侧头,拨弄肩头墨发,他扯断一根发丝,从空中缓缓坠落。
发丝碰到他的袖摆,如削豆腐般,袖摆霎时间缺了一个口子,发丝轻飘飘的掉在了红绳上,却燃烧殆尽。
谢逸叹息一声:“不愧是仙尊的法器……罢了,麻烦些便麻烦些吧。”
“仙尊。”谢逸露出笑容,声音懒懒散散中透着魅惑之意。
他修炼魂体至今,最是擅长勾出藏在人内心深处的欲望、恐惧等强烈情绪,像白越君这种表面不动声色,内里情绪藏的深,最是容易找弱点,唯一难的只是让他放下戒备。
但?一切和谢逸想的有?些差异。
白越君抬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白越君眼角似是微红,两人视线相触,白越君恍了神,又很快清醒——他对他的心防很低。
相遇以来白越君的一切表现,让谢逸意识到,恐怕他们以前真的见过?,只是他没印象了,他眸子微动,抬手摘了面具。
他侧过那没有?纹路的半张脸,朗声唤道:“白越君。”
白越君眼前仿佛出现了年少时鲜衣怒马的少年,坐在桃花树上,叫着他的名字。
红绳逐渐松了。
谢逸握住红绳,放在殷红的唇边一吻,缠绵谴倦:“再会?,小仙君。”
“下次再见面,我?定赢你,赌注……就用你自己抵吧。”
一声轻笑消散于房中。
他翻窗出去,脚刚落地,许葵就在他面前出现了,他单膝跪地:“九王,你吩咐的事,属下都办妥了。”
谢逸在离去前,就吩咐了许葵查清这里的事,当他再回来这里,许葵就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不敢跟得太近,也?是天黑之后看到那招鬼术,才过?来了。
许葵把这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一切来源于人的贪欲,这里最大的富商一年前救过?一个道士,道士不是什么好道士,他蛊惑人心,道可以练出长生不老?的丹药,起初富商不信,直到他用丹药救活了一个将死之人,又接连发生了几件离奇的事。
此后镇里的人便疯魔了般,听闻可以长生不老?,便都想要那丹药,可那丹药的炼制极其毁灭人性。
他要婴儿孩童的心田。
道士是一寸寸吞噬了人心,利用了人心的弱点,镇上第一个女人反抗时,死在了大街上,被马车碾压而过?,无人救援,再之后的某天,道士突然疯了,直至四个月前,在房中被开膛破肚而死,镇上的人慌了,却不敢说。他们走投无路,找上修仙道者,仍是没有?说出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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