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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看什么官。”酒保道,“没来历的容易,小官便宜大官贵。有来历的官儿不论大小,通常没人接。除非凑巧遇上高手想金盆洗手前干最后一票,乃是极难得的。”李叔纳罕道:“这是何故?”
酒保道:“那是一锤子买卖。有来历的人物死了,后台必然追究。天下的捕快也不都是酒囊饭袋,生意没法再做。最后一票先收足了钱,安排好逃走线路并日后的藏身之处,若追兵厉害还得跑去西域外洋,麻烦的很。”
李叔又点头。想了会子问道:“皇帝家的人敢杀么?”
酒保一愣:“我们这儿没遇上过。”
隔壁桌有个汉子道:“皇帝家的人自然是皇帝家自己杀,轮不到外人。”
另一个道:“杀皇帝家的人雇主十成十会灭口,谁又不傻。”
再一个道:“若钱够下半辈子使,活计安排得巧妙,也能做。只是他们这铺子不敢拉线。”
酒保回身向他打了个千儿笑道:“大爷可放过我们吧。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盐铁的心,脑袋成日提在手里。在场若有翅子窑的兄弟,烦劳装聋作哑则个。”众人大笑。
李叔久居深宫,不知绿林是个什么模样,今儿也算大开眼界。遂坐了大半日。他耳力好,听四周人来人往颇为有趣。
忽然外头走进来一个头戴纱帽、寡妇模样的女人,娇声笑问:“掌柜的,悬赏册可有新添?”
掌柜的忙走出道:“有,前日新添了一条。娘子进来瞧瞧。”乃领着女人进去了。
李叔遂向酒保打听。原来这儿有个悬赏册,各色人等均可来悬赏、悬赏的目的亦形形色色。李叔好奇,也想看看。酒保道:“大爷须等那位娘子出来之后。每回只能有一个人看。”
不多时女人便走了。李叔跟着掌柜进了里屋。原来悬赏册并非一个册子,而是两面半墙。墙上齐齐整整贴着悬赏单子。
李叔扫了一眼,笑问:“起初想必只有一面墙?”
掌柜的回想道:“不足一面墙的时日还不到两个月,多时四面墙都贴满了。”
李叔从头细看,这悬赏单子当真什么都有。找人的、找狗的、偷东西的、查线索的,甚至求代做绝妙诗词文章的。多半画了图。李叔看着一张单子不禁失笑。那上头写着:家叔王六狗,河北顺平县人氏,因失心疯离家出走,悬赏五十两纹银。下头描的人像正是京城日前正在悬赏通缉的杀人逃犯,死者家中悬赏二百两。
第一面墙正中贴了张单子,写着:本帖常年有效。寻灵龟、白鹿、白狼、白虎等祥瑞灵兽,价钱面议。看到第二面墙时,有张单子上赫然写着“姚经堂”之名,并叙述其籍贯容貌年岁,悬赏五千两。
掌柜的见他盯着那张看,道:“这单子已挂了有两年多,先头有人撕过,却是同名同姓,遂重新贴出。如今也不知要不要取下来。”
李叔森然道:“为何要取下来。”
掌柜的浑然不觉。“悬赏之人已失踪。纵然寻到这位姚先生,上哪儿领钱去?”
李叔冷笑一声,从怀内取出一物在掌柜的眼前晃了晃。掌柜的吓得蹬蹬蹬后退好几步。李叔沉着脸道:“悬赏的是谁。”
掌柜的赶忙跑去隔壁屋子。李叔紧跟着。只见隔壁皆是大柜子,柜中密密排着卷宗。掌柜的从里头抽出一本来,翻到一页递给李叔。李叔看上头写的是:第三七九号,会鸯阁谢娇娇娘子。下方有个蓝色的章子“中”,备注写的是去年十一月初六。章子和日期外头又有红墨圈掉,写了“重名不中”四个字。
李叔点点头,重新回到外头。才刚负手抬头要接着看,忽然问道:“薛家的不明和尚可在你们这儿悬赏过?”
掌柜的道:“有四张,都还没人中呢。”
李叔额头青筋一跳,声音略有异样。“哪四张?”
掌柜的指道:“那张长期有效求瑞兽的。”李叔嘴角微微翘起。“那张找大黑狗大黑和小花狗朵朵的。”李叔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怎么期待后头那两张了。“还有这张。”李叔一看,那上头写着:重金求小姑娘吃了不长胖点心方子,谢银二百五十两。李叔想起方才赵茵娘跟自己吐槽薛家两个妹子皆胖若小猪,哈哈大笑。
掌柜的等他笑了会子才指最后一张。只见这张贴在第三面墙上,写着:求预防幼儿天花之法。悬赏三万两白银,乃整个悬赏册最高。“不明师父说,他有个小外甥女儿快要出生了。孩童出花儿甚是麻烦,盼望求个好方子。”
李叔点头:“出家人终究心善。”
乃接着看。多是些寻常百姓鸡零狗碎的事儿,疑心丈夫在外头有小妖精、疑心媳妇在外头有奸夫的竟占一小半。悬赏次高的便是谢娇娇那条。
旁的皆无用,李叔看罢负手而出。脑中忽然想起一事:不明和尚的外甥女儿尚未出世,他怎知是男是女?乃回身问掌柜的:“你方才可是说错了?不明师父说的是外甥快要出生?”
掌柜的道:“小人没说错,是外甥女儿快要出生。”
“他那单子何时贴的?”
“小人记得清楚,今年正月十六。”
李叔挑起眉头。
走回酒楼中,又有个戴纱帽的女人正气哼哼的跟酒保闹呢。“让你找人手,哪来那么些废话。”
酒保劝道:“横竖不与我相干,我何必管呢。多做一单生意我们还多得一份抽头。我只觉得,姑娘这钱花得不划算。”
李叔悄悄跟人打听情形。原来这姑娘相好的男人悔婚,偏他要娶那位非但模样难看,还性子骄纵、不会做针线。姑娘觉得憋屈,想雇杀手杀了负心汉。
掌柜的听了低声笑道:“我才不信那男人会特特挑个丑女娶。”
有人道:“丑女她爹有钱。”
“原来如此。”
忽见一人站起来朗声道:“那人不娶你并非你比不上他媳妇,乃是他瞎了眼。姑娘何须为另一个瞎子白花这么许多银子?留着买衣料子不好么?”
众人纷纷说:“这位兄弟言之有理!”
“姑娘若不想买衣料子,买酒请我们吃也成啊!”
姑娘扑哧笑了。半晌,点头道:“各位说的是。何须白花那个冤枉钱。今儿大伙儿的酒钱我请了!”
“好——”
“多谢姑娘——”
酒馆里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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