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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胜死了,死在暗·娼身上,是马上风。

那暗·娼家中是一对儿“母女”,老·鸨带着妓·子租了一所僻静的两进小院儿,说是母亲带着女儿带发修行,还?有两个?小尼姑服侍,实则暗地里?做的是皮·肉生意,那“小尼姑”也都生得模样清秀,是能出来接客的。

王子胜近几年?常往各娼·门·妓·馆流连,先还?觉得妓·子滋味新鲜,确实与家中妻妾不同,但时?日长了,各样女子都尝过滋味,他便觉得不足。

那娼·门·妓·馆是什么好去处?老·鸨和妓·子为了叫客人满意并多?弄些银钱,常有拿助兴药出来劝客人服下的。

王子胜先还?觉自家雄风不倒,很用不上这等东西。但他毕竟三十来岁的人了,夜夜不断,甚至放纵起来一夜两三个?,渐次便觉得精力不够。

用药开了头就有第二回,乃至第三回第四回次次都用。

金陵城中有一干人是没正经事做,日常去趋奉王孙公子富家爷们,挑唆人家学坏,他们好从中取利的。王子胜是直隶总督亲弟,自然不少?人趋奉。

他厌了寻常妓·馆女子,那等人便有人带他到了这等地方来。初时?王子胜还?甚觉得这等事真是有辱佛门清白!可被劝着试过一回,尝过“尼姑”的滋味,一来二去,王子胜竟渐渐离不开了。

那日他打了王仁一回怒而出门,先是在各青楼楚馆流连两日,觉得没意思,就往暗娼门里?去,更觉不足,就往这一对儿“带发修行”的母女家来。

几日销魂,王子胜不愿去想家中病着的妻子和儿子亲事,便借酒浇愁,连日都醉着。更加之?这晚他一同撮弄了两个?“小尼姑”,甚觉快意,又是喝酒又是服药,就在极乐喘·息中忽然停了呼吸。

他身·下身后两个?小尼姑都吓呆了。

不管是“女儿”还?是小尼姑接客,这一家子里?做“娘”的老鸨都在墙根偷听,生怕妓子尼姑悄悄哄客人给了什么金银东西好处她不知道。

王子胜胡天胡地,从黄昏闹到将近五更,本那老鸨拿个?小凳坐在墙根要守不住了,心想闹到这会?子一会?儿睡了,怕想偷给什么也难,正要起身自去歇息时?,屋内动静忽然停了。

老鸨立时?就晃晃头站起身走到门边,面上堆出笑?手上轻轻敲门:“王老爷?”

屋内没有回音。

老鸨略皱皱眉,再喊几声?“王老爷”,听还?是没声?儿,便要唤两个?小尼姑。

她头一个?字才?出口,屋门忽地从里?边打开。

见那小尼姑哆哆嗦嗦满脸鼻涕眼泪,身上随便裹着袍子,老鸨张口就要骂。小尼姑慌忙道:“太太!出事儿了!”

死的可是金陵世家直隶总督之?弟王二老爷,老鸨探了王子胜果然没有呼吸,也吓得慌了神。

暗·娼虽然是民?不举官不究,可死了人的便不一样!再者死的还?是王家老爷……

老鸨吓得手抖心慌,缓过神后扯着小尼姑们穿好衣裳,又把“女儿”叫醒,觑着王二老爷带来的小厮来福昨晚吃多?了酒,现还?在前院睡得香呢,全然不知这里?头的事,四人便把能带好拿的金银细软一包卷了,从后门偷溜出街。临走前,那老鸨还?没忘了把二门牢牢锁上。

却说来福日常陪着王子胜出门,知道他老爷若来了这家子,不闹到天明不会?消停。弄完了事儿再歇个?觉,要走最早也是下午,便要吩咐他做事儿最早也是正午过后。

因?此王子胜在后头和妓·子尼姑们快活,来福便在前院吃酒吃肉吃得大?醉,心里?想过一回甚个?时?候他也攒些银钱逍遥逍遥,又“指头儿告了消乏”两回,直到三更天才?醉倒睡了。

这一睁眼就是正午。

来福看?外面日头大?亮,翻身坐起来披衣就往外看?日头时?辰,再听后面儿没有老爷唤他的声?儿,便以为是老爷逍遥得晚了,现下还?没起呢。

宿醉头疼,来福摇摇晃晃踢着鞋倒在炕上,又眯了半个?时?辰。

这回迷迷糊糊醒了,来福才?觉得不对劲。

老爷没起就罢了,怎么那嬷嬷和小姐也没半点儿动静?

来福一个?骨碌起身,慌忙穿鞋穿衣洗脸,先看?马槽里?马还?在,再往二门上敲门:“金嬷嬷?”

“金嬷嬷?兰姑娘?”

门内没人回应。

来福慌了心神,想去推那门,又怕金嬷嬷兰姑娘生气给老爷告状,那他可没好果子吃,犹豫了半日再试探往里?叫几声?,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日头已经西斜,再有一两个?时?辰可就是黄昏了。

又怕老爷发怒又怕老爷出事,来福想了半日,终于跺脚狠心推门。

没推动。门还?从里?边锁着呢。

来福是真慌了,再顾不得什么,蹬腿瞪眼的爬上墙,再闭眼咬牙往下跳,快步跑到正房门前,先还?轻轻敲门,一两下后便成了哐哐砸门,急着问:“老爷!老爷?”

别说屋里?没动静,就是整套院子都安静极了。

来福抖着腿儿推开门,头一眼先看?见堂屋桌上杯盘碟碗,残羹冷炙。屋内帘帐拉着光线昏暗,来福每走一步,都觉得柜内几上暗影森森。

往里?进去,屋内床上红罗帐子低垂,里?头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儿。

王子胜赤·身·裸·体仰倒在床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来福跪在地上不住叩头,满脸上眼泪鼻涕并额头上流下来的血与地上泥土混在一起,被王仁揪住领子一把提溜起来,喝道:“带路!去报官!把那家子围起来!”

可这时?薛良却按住王仁肩头,低声?劝道:“仁儿,我知你想为你父报仇雪恨,但听来福意思,你父的死因?应不是被人谋害,而是……”

王仁手松开来福领子把他丢在地上,转身直视薛良问:“敢问姑父这是什么意思?”

被王仁问到脸上,薛良并不恼,而是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又拉远了些,给他分析利弊:“仁儿,你不小了,我猜你当知什么叫‘马上风’,也知道这等死因?其实怪不得娼·门·妓·子,便是把那老·鸨·妓·子都收监,也只能照暗·娼处置。”

“可若真要报官,你父亲死因?必然瞒不住,到处传开。你是男子还?好,跟着你伯父,一手一脚总能拼个?功名出来,就是晚些娶亲也不怕。可你总要想想凤丫头。她今年?十一了罢?出了孝十四,正该说亲,你不想想若这事大?张旗鼓的传出去,凤丫头往后可怎么办?还?是你觉得几年?之?内,你就能搏个?出身,还?能盖过这等事去?”

本王仁就对王子胜没了什么父子情分,才?刚恼怒只是一时?激愤。现他听了薛良说得有理,且心里?着实更看?重王熙凤,心里?犹豫,面上便带出来些。

但薛良见了王仁松动,却不多?劝,道:“不若这样,你我先带上些人,再悄悄的请位大?夫一同过去,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若到了那里?看?过,你还?决意要报官,我绝不拦着你,如何?”

王仁终究点头道:“好,就照姑父说的!”

薛良又道:“你叫上白管家和你信得过的人,我一个?人不带,你先去打点人手罢。”

王仁对薛良抱拳一礼,道:“才?刚对姑父多?有得罪……”

薛良把他扶起来,道:“你小孩子家,行事冲动些是应该,快去找人去,去罢!”

王仁再是一礼,忙着出门去打点人。屋内,王家老爷们愁眉苦脸围着薛良求个?不停,都说若王子胜真是马上风而死,请他一定得劝王仁莫去报官,那王家的脸可就丢光了!便是要追责那老·鸨·妓·子,他们也可出人出力!不必非要惊动官府。

薛良满面愁意,哀叹着把这些王家老爷们糊弄过去。

那户暗·娼宅院离王家老宅颇有段距离,又时?已宵禁,薛良命自己的人拿了帖子去官府送情,被王仁都看?在眼里?。

夜深不敢骑马,一干人都是步行。王仁看?薛良走得气喘,便两手搀扶着薛良给他借力,最后甚至半拖着他走了。

终于到了小院儿门口,薛良勉强站直身体,喘着粗气抹汗,道:“看?来是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姑父今年?还?未满四十,何谈‘老’字。”王仁说过这么一句,盯着这所宅子虚掩的大?门,便再说不出第二句。

推门入内,再□□进了内院,夜幕深沉,王子胜的遗体在灯下更显得可怖不堪。

大?夫大?半夜的被拉出来看?死人,心里?恼火,偏一句不敢说,只得查过一遍王子胜,道:“浑身没有伤痕,也无中毒之?相,王老爷十有八·九系马上风去的。”

最后,薛良重金封了大?夫的口——这大?夫常来王薛等人家行走,还?算信得过——又领着王仁白老七等悄悄抬着王子胜尸体回了王家老宅。

对外,王家只说王子胜是因?郑氏没了,思念爱妻,哀毁过甚,不治身亡。

薛良亲拿了一万银子出来,又派人手,各处去寻访这一门暗娼,以安慰嫡妻王宜静并妻侄王仁王熙鸾王熙凤等。此间各项事,薛良又亲笔书?信写给承德王子腾,解释缘由,并请王子腾恕他当时?情急,越俎代庖之?过。王宜静王仁等自然也有书?信送到京中并承德两处。

王熙鸾也给贾瑚写信一封,并打点给贾瑚做的鞋袜针线等物,命林之?孝亲手交给贾瑚。

林之?孝离京前得了大?爷千叮万嘱,让他万事都不用管,只定要护住未来大?奶奶平安,又说让他一切都听未来大?奶奶的。现未来大?奶奶命他回京送信,他知该听大?奶奶的回京,又怕擅自离开回京后让大?爷发火。

王熙鸾看?出几分他的犹豫,无奈道:“瑚大?哥哥嘱咐的是你护着我路上平安。如今二叔二婶子都没了,家里?办着丧事,我也要在家守制,二门都不迈,哪儿有什么危险?倒是我给瑚大?哥哥的东西和信你不可假他人之?手,定要亲手送到瑚大?哥哥手里?才?是。再说瑚大?哥哥秋日要来金陵乡试,你正好和他一起回来。”

林之?孝恭敬领命,立时?便去打点行囊预备上路。

白老七要在金陵帮着办王子胜郑氏两桩丧事,走不开,但这等消息必要可靠的人报去方妥当。

薛良见白老七脱不开身,本要派薛家几个?人去送信,被王熙鸾拦住。林之?孝一回京,正好把诸人的信都带回去,王熙鸾又特请了白先生和她带来的人一同把此间消息带回承德,对白先生道:“家里?连着出事,未能好好招待先生,心里?着实愧疚,如今又要劳烦先生带信回去,真是辛苦先生了。”

白先生道:“生死之?事难以预料,这非是姑娘愿意见的。跟着姑娘出来半年?多?,在济南时?我已见得了许多?从前未曾见过风光,往金陵来的一路上又见识许多?,很是尽兴,姑娘不必心里?愧疚。姑娘放心,这里?消息和书?信等物我定会?妥善带给王大?人温夫人。只是不能亲送姑娘回北了。”

王熙鸾道:“这回便是回去,最早也要等到秋日。且必是和三哥凤姐姐一同回去的。况且今岁荣国府两位表哥应都回来乡试,大?抵我们两家会?一起回北,有这么些人在一处,先生就放心罢。”

丧音报到京中荣国府时?,正是刚过了端午。

年?才?三十过半,比自家还?小两岁的亲弟弟亲弟媳妇忽然都没了,王宜和念及从前尚在闺中时?和王子胜的姐弟情分,再想到他们兄弟姐妹间最年?长的大?哥还?不过四十,便已有离世之?人,不知将来各人都有什么结果,不免伤心落泪。

贾王两家是老亲,王子胜没了,贾母张问雁等也多?有伤怀的,又命林之?孝详细说来金陵是何等情况。

林之?孝把知道的都回了,只说郑二太太是落胎伤身没养回来。王二老爷则是这些年?酒色纵欲,本就身上虚弱不堪,郑二太太一走,他伤心之?下支撑不住,也跟着去了。

贾母听完,感叹一回,不免担忧起贾赦身子。等王宜和林之?孝等都退下,贾母和张问雁道:“论?起来那王家二老爷比你老爷还?年?轻五岁,还?说没就没了。你老爷到了这个?岁数,太医又都那么说过,他再不保养,我只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问雁忙起身至贾母身边,叹道:“老太太说的何尝不是,我也担忧老爷身子,只是老爷不爱听人总劝,我偶尔劝一两次,也不敢多?劝。”

贾母问:“你老爷昨儿晚上怎么歇的?是谁伺候着?”

张问雁犹豫一回,道:“是在书?房歇的。”

“我问你什么人伺候着!”贾母有些发急。

张问雁不敢再瞒,只得道:“是凝香凝彩两个?……”

贾母听了气得锤榻,怒道:“一个?就罢了,还?两个?!又不是二三十岁年?轻时?候馋嘴猫儿似的,他都四十了,去岁伴驾回来病了一个?月,太医就嘱咐他好生保养,他倒好,养好了半点儿不听,又开始瞎闹!闹到春日又病一场!病了一两个?月,这才?养好多?久,怎么就不长记性!”

张问雁见贾母气得狠了,忙上去替贾母抚背。

贾母推开张问雁的手,命:“去!把那混账种子叫来!”

张问雁无法,只得一礼回去,到了贾赦书?房,说老太太有请。

自贾母松口让贾赦搬到荣禧堂这四五年?来,这对母子先后经了处置以赖嬷嬷为首的贪污下人、贾瑚说亲并贾宝玉出生等事,关系不似从前紧张。贾赦也感觉到贾母态度对他不同。他虽然混账,但面对年?已五十多?将近六十老母的示好,态度也有些儿松动了。

再加之?去岁他伴驾后回家病了一个?月,贾母亲看?了他四五次,格外嘱咐他好好保养,贾赦心内也不是不感动。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结也不易解,贾赦本是被他祖母娇惯长大?,从心底就觉得贾母不亲。他也一直猜是因?贾政得中举人,他却身无功名之?故。

因?贾赦混账不知事是众人共识,所以虽然他是荣国府袭了爵位的一等将军,是荣国府名义?上的当家人,但林如海忽然被提拔,二皇子逼迫,太子坐看?贾王几家动静,并贾王林三家已表态忠于圣上之?事都无人告诉贾赦。贾赦也并不知圣上在秋猎时?命他伴驾,还?和他一起怀念贾代善并不是因?看?重他这个?人,而是看?在王子腾贾母和林如海表态份上。

所以感动之?余,贾赦心里?又觉得贾母这关怀是因?他在圣上面前得了脸的缘故。

若他伴驾时?圣上并没垂问于他,老太太还?会?不会?对他如此关怀?

加之?今岁春日他又病了一场,贾母又来关怀劝他几次,贾赦心内更猜疑是贾母怕他身死,贾瑚又还?太小撑不起门面,所以才?如此殷殷劝慰。

疑心一起便再不好消,贾赦越琢磨越是这么个?理儿。他再看?贾宝玉越发长大?,快要满周岁,生得乖巧可爱比迎春还?强,十分讨贾母喜欢,迎春做姐姐的反退了一射之?地,更觉得贾母对他关怀都是假的。

贾母等在荣庆堂知了王子胜死信,贾赦在前头自然也听得些消息。

从前王子腾王子胜之?父王将军还?在时?,王家两兄弟自然都随父住在京中,和贾赦也相互认识,一起吃过酒。想到王子胜比他还?小五岁,竟一病就死了,贾赦心里?不是不害怕。再想起太医的话,他也暗自忖度着是不是该保养些。

可他到得荣庆堂,听贾母说了些王家二老爷如何如何,他又该如何保养的话,反起了逆心,和贾母道:“老太太关怀儿子,儿子自然心里?感动。可儿子身强体健,病过两回都是不经心,也都养好了,老太太怎把我和死了的人比?”

贾母被气得发昏,贾赦看?贾母说不出话,更觉得他想得对,竟不管贾母,自己一径回了书?房。

当晚,贾赦越发赌气,又叫了两个?丫头服侍安歇。贾母气了几日缓过来,想想这些年?的事,本因?贾瑚对贾赦的心热乎了三分,此时?也全被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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