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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才十六,得中解元,不到一日,贾瑚的?名?字传遍金陵。

前?朝本有乡试后各省自办“鹿鸣宴”,巡抚主持,新科举子同庆,各做诗文。但本朝开国时,圣上觉此宴太过流于形式,还劳民伤财无用,便命不许官府再?办此宴,也不许乡绅等私下宴请举子。也是防着举子们还未入官场便开始各自结党攀附。

此条令在刚颁布时自然?是人人遵守,无人敢越雷池一步。但随着开国高祖去世,圣上登基,天下承平日久,圣上待诸臣又比高祖宽不少,这官面上的?“鹿鸣宴”虽然?仍不举办,但桂榜一放,新科举子们免不了要被?同省的?诸官员乡绅邀请赴宴,若有家境贫寒的?举子,那往门上送礼的?就更多了,全是指望趁这时候和举子先有个交情,等举子往后出息进益了,谈论起来两家早就有情分不是?

天下太平已久,官场上人脉越来越重要,是以桂榜上名?次越靠前?者?,受到的?示好如帖子礼物等便越多。若是有榜上举子还尚未成?婚的?,每位年轻举子都有数家人家说亲。

贾瑚是江苏省头?名?解元,还是十六岁的?年轻举子,是京中荣国府史太君长?子长?孙,还是贾将军嫡长?子,岳家是正二品直隶总督,师从探花出身的?正三品山东布政使,一时间,他暂居的?薛家门上如雪花一般飞来各家名?帖请帖想要与他结识。

金陵城中更不知有多少人家听得贾解元身上早有婚约扼腕叹息,深恨这等佳婿为甚不是自家的?。

还更有一等人,打听得贾解元年已十六,而其未婚妻王总督家姑娘比他小?着六岁,两人若要完婚最少还得五六年的?功夫。想那贾解元乃少年人,血气方刚的?,还未娶妻,也未听得有姬妾,只怕夜间孤枕难眠。这等人便起了心思,暗暗往族中搜罗庶出女儿或是往民间去寻出色的?女子,预备若有机会见到贾解元,便献上为妾,两家关系不是更近?

但金陵城中各家“好意”,在贾瑚看来都是烦恼。

乡试卷子一律糊名?,各人的?答卷是一位主考官三位副考官和数位同考官一并决定名?次,每省的?考官都是朝廷钦派,考官从京城到达各地后,立时入贡院闭门歇息准备监考,周围由官兵和朝廷护送人员一同把?守,直到乡试结束出榜后考官才得出贡院,最大程度防止舞弊。

贾瑚尽知自己水平,自进学之后也有四年了,他下的?苦功不比贾珠少,又是跟着林姑父读书,又是在国子监两年,他学得一身应试做文章本事,心下估计这一科下来最少能在殿试中得个庶吉士。

乡试考了九日,三场的?试题答下来他便知他名?次定不会低,很有可能在二到十名?亚元之列。

本朝人口不少,科考三年一次,凡本省生员监生荫生等皆可参考,江苏繁庶,参考者?足有几千之众,能榜上有名?者?不过几十之一。

人外有人,纵然?他比旁人多一世记忆,不过是起步略高些,开蒙时读书认字不用费力?罢了。他上辈子可从没学过这等科考诗词文章,不敢妄称定能夺得头?名?。

他也确实不想得这个头?名?解元。

便是第二名?亚元也能比解元低调些,不那么引人注目。

是他对自己实力?估计得太低,还是今科确实没有比他更出色的?考生?

薛府正院内,从薛良王宜静到王仁贾琏王熙凤,再?到那粗使的?丫头?婆子,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喜气。薛良拄着杖满面笑容,王宜静眼角闪烁泪花。王仁已是心服口服,也信了王熙凤的?“不是人人都是瑚大哥”等话。贾琏激动得说不出话,跳到贾瑚面前?,只顾着喊:“大哥!”

只有薛蟠是一点?儿不想呆在这等场合,眼睛滴溜溜的?转想溜走。但他生病才好没两日,病中难受的?记忆还未消,怕随便再?跑去哪儿生病,只得瘪嘴躲在后面。

可贾瑚听得林之孝报喜,只略笑了一声,谢过诸人恭喜,便端坐思索。

并王熙鸾在内间被?王熙凤和诸多丫头?们围着打趣是“解元娘子”,还有薛宝钗在一旁说些孩子话,看上去笑意盈盈,两颊泛起飞红,可她手在袖中一直紧紧攥着帕子没松开过。

贾瑚比她想象的?更厉害,也更努力?,十六岁的?解元是她未来丈夫,又给了她在这世上多少底气。

但这对贾瑚,对她,或者?说对贾王林几家来说其实并不是完全的?好事。

本朝疆域虽广,共分十八省,但最繁华富庶之地莫过于京城一带并江南。京城是天子脚下,山东更是孔孟之乡,加上江南人口繁盛经济发达,这三地素来出的?人才便比别地更多。

朝廷为了平衡各地政治教育等,定下规矩是各省举子名?额按照人口多寡分配,而非按照参考考生人数。是以同是末名?举子,京城山东江南这三地的?举子水平便可能比它省更高。换到头?名?也是一样?。

若要得中进士得考三次,第一次便是这乡试,第二次是明年春日在京中举办的?会试,第三次便是殿试。乡试会试两场名?次由考官决定,都是糊名?不知面前?考卷是何人所?书,但殿试可是圣上亲自决定名?次。

这些年贾王林几家一心向着圣上,圣上眼见是愈发信重几家,连贾赦都被?圣上关怀垂问?。若明年殿试,圣上见了荣国府出身的?贾瑚年纪轻轻便是解元,又会给他什?么名?次?

而且说句实在话,生得好看的?人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要额外沾光些。贾瑚生得那等模样?……

在大局定下前?如此出挑惹人注目过,便是殿试之后立时守孝,也不知会有多少人盯着贾瑚动静。

那贾瑚又该如何与四皇子接触……

王熙鸾心头?涌出的?一个想法令她立时就更加攥紧了手,才长?了一二分的?指甲扎得她手心刺痛。

这时屋外薛良王宜静和贾瑚说了几句话,不但王熙鸾凝神静听,连王熙凤和白?鹭春涧等也都停了说笑。

薛良命给家下人都赏一个月的?月钱,一同庆贺贾瑚得中解元,把?人打发下去,才见贾瑚眉眼间并没甚喜色,不由问?:“瑚儿,怎么中了解元你倒似不乐?”

听得这话,王宜静王仁忙看过去。贾琏暂止住心中激动,定睛一看,也觉得他大哥神色不对。连躲在最后的?薛蟠都露出个脑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贾瑚已想出应对之法。他叹得一声起身,走到薛良旁边,“轻声”道:“薛姨夫,得中解元对我来说确实是喜事。但珠大哥还病在屋里不能起身,大夫都说让珠大哥早日回京诊治为好。我本打算等出了榜就回京,行李等物都收拾好了。但这一中解元,难免有许多人家来送帖子请我,有些是可不去,但若都不去,难免得罪太多人……”

想到贾珠病得愈发重,再?想到今次贾瑚得中解元,贾珠却榜上无名?,若贾珠在病中日日听得兄弟欢喜出去赴各家的?宴,不是更不利于养病?薛良走南闯北,是何等精明人物,贾瑚话中未尽之意他立时便全明白?了。

他拄着杖在屋里踱了数步,王宜静忙在一旁扶着。没过多久,薛良回到贾瑚身边,问?:“那瑚儿是个什?么意思?”

贾瑚就知道薛良会这么问?,早想好了如何说。他假做犹豫,轻叹道:“得中解元虽然?可喜,但珠大哥是我一家子兄弟,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珠大哥因我得中耽误了回京诊治。”

“想来不能不去的?人家也是少数,巡抚布政使几位都在苏州,不过是钱总督并几位坐师处。可巧这几位身份不低,便是宴请也只在最近几日。我去过这几处后,别的?便一概不去,立时回京。旁人家里……便都托赖姨夫和姨母替我周旋了。”贾瑚朝薛良王宜静做一深揖。

薛良忙把?拐杖放在王宜静手里,把?贾瑚搀起来,看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神情严肃,眼中含着几分担忧,心生赞叹,道:“如此也好,只是这般你便少一回和同年相识交流的?机会。”

贾瑚道:“如今珠大哥的?身子最为重要。便是与同年相交,明年春日若能得中也尽有机会。”

薛良拍拍贾瑚肩膀,道:“好!瑚儿,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虽然?不是我亲外甥,可咱们几家早就亲如一家,你又和鸾丫头?定了亲,你的?事便是我的?事!等往钱总督和几位考官处应酬过,你只管安心带珠儿回京去,这里一应人家都有我!”

贾瑚又是一礼:“瑚永远不忘姑父今日相帮之恩。”

才说的?是“姨夫”,现便成?了“姑父”,薛良思忖他话中意思,问?王宜静:“仁儿凤丫头?鸾丫头?预备什?么时候回北?”

王宜静忙道:“听鸾丫头?说也是随时都可启程了。”

薛良便对贾瑚笑道:“既然?如此,不如瑚儿珠儿琏儿和仁儿凤儿鸾儿便一起回去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王宜静笑道:“本就该如此的?。”

事已议定,薛良便命门上勤着往内报各家帖子和消息。王熙鸾见贾瑚已开始着意低调,便知道贾瑚想得和她一样?。

只是不管现在如何低调,等到明春贾瑚高中,照旧会引得众人注意。不论学什?么都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王熙鸾对贾瑚的?了解,让他这几个月放下书本文章不学绝不可能,而科考变数极大,贾瑚也不会故意在考试中藏拙,只为名?次低些——他的?性格也不会允许他这样?。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说是只去总督几家,别家可不去,但有些人家是须得贾瑚亲自写回帖才不致过于失礼。

贾瑚是解元,是以一两日内,各家的?宴请帖子都到了薛府门上,贾瑚等也定好等九月初八便启程回北。

又在薛府住了几日,九月初五,王仁王熙凤王熙鸾便回了王家老宅最后收拾行李,打点?人手,预备上路。

各个院子的?门是三人亲带着人一间间上锁,留下来看老宅的?人也是他们精心挑过。老宅里原本服侍的?人已有一多半被?打发去了庄子上,王子胜郑氏丧礼早已结束,如今的?王家老宅比之初夏王熙鸾刚到的?时候冷清了不少,却更显安宁。

这几日贾瑚出门赴宴,已经放出些因家中兄长?病重,放心不下要早些回京的?消息,又在诸人面前?表现出现在他心中别无他想,只想早日把?兄长?送回京中之意,回薛府后便闭门不出,薛府门上又只收帖子不收礼物,让那等想借机套交情攀附的?人真是无从下手。

这些人寻不到贾瑚,便把?主意打到贾瑚未婚妻王家姑娘身上。

可怎奈王家姑娘是王总督嫡女,住在薛府时就不说了,便是现在住在王家老宅里,门上也被?王家大管家带人把?守得密不透风。且王家又在孝中,便是想单独邀请王姑娘出门都没甚借口。直到看薛王两家车马粼粼到得岸边,薛老爷亲自送了贾解元王姑娘几位上了船,船渐渐离岸不见,这些人才认了事儿是定然?不成?,只得收起心思。

贾王两家回北共上路三船。一船是贾珠贾瑚贾琏并王仁王熙凤王熙鸾,其余两船是白?总管带着人押送,船上载的?是从王家老宅运出的?金银财物等。

本来贾王两家的?爷们姑娘并非都是血亲,应该互相避讳,但因贾珠愈发病重,王熙凤王熙鸾又都是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儿,且有王仁带着,六人同乘一船一则省些事儿,二则更安全些,便并未分船。

左右船舱大,只要隔开些也无妨。

病着的?贾珠且不说,贾瑚是出门惯了的?,进学时一回,乡试又是一回都是往返金陵京城两地,还有从前?在林家上学时也要在山东京中来回,早已练就一身坐船坐车丝毫不觉不适的?本事。

贾琏长?了十二岁,只出门过一回,但他南下也是坐船来的?。南下时他只是轻微晕船,返程时便不觉什?么。王仁王熙凤兄妹更是年才几岁的?时候就坐过船了。

所?以同行的?六个人里,只有王熙鸾是从来没有坐船出过远门的?。

船离岸远了,送行的?薛良和马车都成?了看不清的?小?黑点?,王熙凤才不舍放下百叶窗,叹道:“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就走了,往后想再?回金陵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舱内只有王熙鸾和她们贴身服侍的?几个丫头?,因此王熙凤说话便没藏着掖着。

盯着窗子外面半晌都没听见王熙鸾说话,王熙凤抿嘴往身后看去,见王熙鸾已靠在榻上睡着了。

“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王熙凤嘟囔一句,来至榻边推她,“现在别睡,这会子睡饱了,晚上怎么办?”

王熙鸾好容易一上船就开睡,还很幸运的?很快就睡着了,被?王熙凤推醒,感受着船正在水面上轻微晃动,不由皱了脸儿道:“凤姐姐!你为甚要叫我,让我睡罢,过一会子晕船了可怎么办?”

上辈子贾瑚那个王八蛋要给她什?么惊喜,她被?带到了贾瑚精心布置的?豪华游轮上,结果半夜贾瑚偷偷让人把?船开到海里要看什?么烟花,她真是晕船晕得从头?吐到尾啊!

她上辈子不但晕船,还晕车晕公交晕飞机晕地铁偶尔还会晕火车。但日常出行又不能不用这些交通工具,她只能吃了晕车药之后逼自己适应。

晕车症状确实是坐多了车就会有所?减轻,等她遇到贾瑚的?时候症状已经不太明显,只是偶尔反胃恶心,贾瑚这个王八蛋就以为她坐船症状也不会特别大!

她从来没坐过船,也都快忘了晕车晕到极致是什?么感受,那次真是梦回童年,好好体验了一场。

现在对她体贴细致到一万分的?“瑚大哥哥”,从前?不过是个恋爱经验为零的?愣头?青。

想到从前?的?贾瑚,王熙鸾心内笑笑,随即抓住王熙凤的?衣襟接着控诉:“我可不要晕船!”

“这有什?么好怕的?!”王熙凤笑话她,“咱们王家人就没有晕船的?。我四岁那年就和哥哥坐船到了京城,路上一点?儿也没晕,哥哥也没事儿。你怕什?么?”

王熙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三哥是三哥,姐姐是姐姐,我是我!三哥和姐姐不晕船,不一定我也不晕船。我听说晕船可难受了,万一我就晕船怎么办?”

王熙凤拉她坐起来,笑道:“那这水上至少得走一个月呢,难道你都躺着睡着?那不把?你人给睡傻了?咱们路上都带着大夫呢……”

说到带着的?大夫,想起贾珠,王熙凤王熙鸾齐齐没了声音,互相看看,又一同叹了一声。

最后,王熙鸾倒在枕上,小?声道:“大夫也没法子治晕船,不过开些止吐止泻的?药,还是得人自己熬着。”

连药阁里都没有治晕车晕船的?药,也不知道是神仙忘了还是怎地。弄那么些毒·药,反倒不弄人真能用上的?……

王熙鸾垂下眼眸。

半晌,王熙凤叹道:“珠大哥哥快些好罢,不然?等回到京里元春姐姐见了不知得多伤心。”

“我去问?问?哥哥。”王熙凤坐不住了,“你这丫头?就躺着等我的?信儿罢。”

王仁住的?地方儿离王熙凤王熙鸾的?房间有些距离。王熙凤带着丫头?们匆匆过去,偏王仁正巧不在屋内,说是去看贾珠了。

王熙凤只得在王仁屋内等着。等了大约两三刻钟,终于等到王仁回来,她立时就问?:“哥哥,珠大哥哥怎么样??”

王仁摇头?,坐在一旁椅上,先往嘴里灌了一壶茶,方重重叹得一声:“一日不如一日。”

自八月十七出场晕倒后到今日已有了二十余日,贾珠一直病在床上,连上车上船都是贾瑚看着小?厮们抬上来的?。

他八月十八睁眼,大夫让他吃药他就吃药,让他吃饭他就吃饭,可他的?身体并无半分起色。

九月初一放榜,他自知榜上无名?,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万一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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