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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浪拍岸,尘埃落定。
季思入套,窦元亮坠江,种种戏剧之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最?终陇西布政使司沿着河道搜寻许久未果,衡量再三拍板定下?了窦元亮身亡。
他这一死,一干人等群龙无首,也成不了什么事,纷纷慌了神,崔灏带着人一窝蜂涌上,其余党羽悉数被拿下,连带着窦府都被官兵围的严严实实,想着还未清楚湘州官员哪些同窦元亮有勾当的,为了稳妥些便由刘仁信看守,关押在湘州府衙,以便审问清楚后好递折子?上奏皇上。
湘州府衙牢房阴暗潮湿,两旁点着的烛光,可能照亮的地方却不过些许,地面上坑洼不平,还满是积潦泥沙,走廊尽头挤满了人,穿着衙役服饰的人群中混着三五陇西布政使司的人,一群人面色凝重严肃,皱着眉头满是不悦暴戾,目光尽数落在前方穿着囚服的窦元亮下属身上。
这群人或跪或趴,发?黄的囚衣上沾着污渍和血迹,蓬头垢面在昏暗的牢房中瞧不清面容,周遭听不见什么声音,只余下?喘息的闷哼声。
“砰!”
突如其来手掌拍打木桌的沉闷声充满了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紧接着端坐在主位的男人厉声道:“湘州刺史窦元亮谋害户部侍郎,可是受人指使?湘州水患频发?,百姓流离失所粮食紧缺,可是与他有关?他开?荒地扩仓禀,可是为了一己私欲?”
跪倒的众人缩了缩脑袋,各个抖如筛糠却并不回答。
陇西布政使司派来审问的人神色烦躁至极,抬手又用力拍了拍桌子?,“窦元亮可是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官商勾结,罔顾皇权!”
这一条条罪行安的越发?大了,随便一条都够他们关个十年八载的,跪在最边上的一人咽了咽唾沫,脑袋动了动沙哑着回答:“大……大人,小的们只是……只是护卫罢了,什么也不清楚啊!您说的这些个事那的的确确不知道,求大……大人饶了小的狗命吧!”
“不知道?”审问的人瞪眼怒吼,“你们跟着窦元亮许久,竟说何事都不知,这话说来糊弄谁呢!”
他说完往前倾了倾身子?放低了声音蛊惑道:“你们最好如实交代,若是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许是可以戴罪立功早些放了出去,也省得?在这里头遭罪!要?知道那些个重刑真用上可就没了半条命,这罪魁祸首是那死透了的窦元亮,你们罪不至死,上头几位大人也没闲情找你们麻烦,说不准你们把知道的说出来,还能得些赏赐,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窦大……窦元亮那厮怎么会让小的知道他的事,小的的确不知啊!”
“大人冤枉啊!大人!”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大人,小的只是远良粮号一个账房,小的都不知道远良粮号同官府有勾结,大人明鉴啊!”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
一时之间各种求饶喊冤的声音吵的人头疼,审问的人眼色阴翳,猛地一下?将桌上茶杯重重掷在地上,瓷器清脆的声音随着茶杯落地应声响起,他眯着眼睛扫视着众人道:“都不知道是吧,那就一个都别想跑,各个依法治罪!”
先头还说话的那几人闻言,脸上失了血色,心中明白,完了!他们都完了!
“这窦元亮再满腹猜疑,也总归得?有个用的顺心的狗替他处理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他将目光投在披头撒发?盘坐在人群最前方的王之贵身上,“王判司觉得?这话可有道理?”
王之贵从进了牢房后便未动过,像是周遭一切都于他无关,垂着脑袋不闻不问,只是咳嗽声一直未停歇过,直到此刻听见自个儿名字被提起,半晌后才迟钝缓慢的抬起脑袋。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发生太多之事,他肤色带着病态的白,眼尾却红的异常,嘴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涣散,双瞳无光,嘴唇微张,额前鬓角布满了细汗,呼吸微弱,整个人显得格外难受,虽说被拳脚招待了几下?,可事实上并未受到什么皮肉之伤,故而众人也没把他这模样当一回事。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都是这么个症状,脑袋混沌,意识昏沉,今日却更是严重,掀起眼帘左右瞧了瞧,喉间动了动,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王判司,你在窦元亮手下?当差,又算他府中管家,里里外外的事都得过你的手,你二人平日里私交过甚,这弯弯绕绕的东西想必知道的事不少吧,你也知道那季侍郎名声如何,那可是个眦睚必报的主儿,他这次受了这么一遭,伤了身伤了神,不死几个人那这事是消停不了,现如今生机可摆在王判司面前了,是死是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审问的人如是道。
王之贵喉间干涩异常,浑身处在冰火交际之中,极冷极热的温度刺激着身上每一个角落,从五脏六肺到四肢百骸,背后冒出的冷汗打湿了囚服,呼吸急促紊乱,清灵之间却也明白,他得?说出来,得?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这样他才有资格可以在季思的刀下?求一个生机,于是死死咬住舌头用力点头。
审问的众人注视着王之贵的每一个动作,见状心下?一松,知道这事能交差了,连忙挥手着急道:“王判司果然是个聪明人,定会如实禀报给几位大人的!”
“窦……”王之贵双手紧紧握拳,指尖用力陷进皮肉中,刚出了一声,胸腔突然刺痛起来,双瞳骤然一下?瞪大,喉咙一紧,呼吸越发?急促,入坠冰窟,口鼻耳中被冰冷的液体挤压着无法呼吸,浑身止不住颤抖。
越来越难受。
越来越难受!
王之贵张嘴只能发出呜咽声,下?一刻眼前一黑,喉咙猛地用力一缩,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在铺地的枯草上,他身子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随后直直往前倒去,十指握拳用力过重泛白,像只离水的鱼儿一般,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渐渐归于平静。
这事发?生的过于突然,未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演变成现如今这般局面,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纷纷盯着趴在地上那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好一会儿后才听人着急吩咐道:“愣着干嘛!快……快……快去叫人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色越暗,细雨停歇,渐渐回暖,傍晚时分湘州城中起了雾,笼罩着青瓦飞檐构成的湘州城,恍如梦境。
大梦万千,雾里看花。
季思的梦短暂虚幻,源于最心底最?深处的念想,他忧思过重,种种因果寻不到个底都是困扰着的枷锁。
梦中有年少轻狂的他,有心高气傲的祁然,诸多的曾经还未变成往后,正是因起却不是缘灭。
他那作为李汜短暂的十八年中,有过为数不多的情?爱之意和知己之交都来自祁然,剩下的亲人之情?来自父母和方太傅,还有一人便是宛妃娘娘。
宛妃娘娘脾性极差,说话极其难听,这般女子?在民间八成是找不到夫婿的,还是李汜的自己当时便是这般想的,她不同于其他娘娘那般笑靥如花,温声细语,往日在御花园瞧见,宛妃娘娘都是冷着一张脸,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更别说送些糕点有趣的玩意儿了。
宫里头的人挺怕她的,听在宛芳殿里当差的宫女太监说,稍有不顺心就得挨罚,那时候承德帝还未立后,宛妃同为三妃之一,在宫中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嚣张跋扈,时常听见嚼舌根的宫女说:若是宛妃娘娘不是姓徐,早就不是三妃了。
宛妃娘娘闺名令仪,徐令仪,三公之一徐伯庸太傅的独女,徐太傅声名远播,桃李满天下,方太傅和祁相都是他的门生,方太傅更是经他一首提拔最?终位列三公之一,徐太傅醉心学问惜才重诺,列《问语》编《晋史》写《百诗》,当的起贤士之尊,理应名留青史让后人敬仰的,却在死后多年落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头。
起因得?从徐太傅在位时,拥护那时候还是二皇子?的承德帝为太子?说起。
其实细细说来极其简单,少女情怀,闹市相遇,英雄救美,才子?佳人,佳偶天成,如此这般,话本里的戏码总是有迹可循。
后头的后头的,也不过是一片痴心错负,她以为的多情?郎是于众人的多情?,于她的绝情?,自古帝王皆无情?,用了一辈子?才明白了常人一刻钟就明白的事,倒也是蠢钝至极了。
那时候的皇宫在李汜眼中,只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将每个人截掉四肢锁在其中,她们是娇弱美丽的金丝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翅膀而作为一个附属品存在,没有人觉得?怪异,因为觉得?怪异的你才是最奇怪的。
宛妃娘娘便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二人本无交集,第一次交谈是李汜入宫第二次生辰时,在各色各样的礼物中,一双鹿皮做的软靴格外惹人注目,和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时收到的衣服一般,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李汜留了心眼,兜兜转转许久查出来这两样东西都是宛妃送的,他起初格外震惊,却还是寻了机会,穿着那衣衫软靴在御花园早早候着,只为说上一句:“谢过宛妃娘娘。”
宛妃瞧见他时愣了愣,随后展颜一笑?,温声而言:“生辰快乐!”
后面李汜也知道了,宛妃同他母亲是闺中密友,按照辈分来说还得?喊上一声姨娘,她同传闻中的不一样,重罚宫女是因为她们是别人派来害她的,她第一个孩子?就是这般没的;嘴不饶人是因为宫里每一个是善人,她懒得?同她们一般虚以委蛇,表面一副模样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副模样;目中无人更是无稽之谈,同你笑?脸相待便是善,反之便是恶吗?
至此以后,宛妃会替他做新衣,会在他生辰时送来一碗长寿面,会在他被李弘煊他们欺负时暗暗借着其他的由头故意指责他们,会替他擦药,会教他学问同他玩乐,会听他出说蜀州的大好风光和一望无际的逐鹿原,会在他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会在每日祈福时将“希望小汜这辈子?平安喜乐放在首位”。
她弥补了李汜后面五年所有的母爱,李汜很感激她,每一份好意他都记得?。
他想还一些恩,可宛妃娘娘无欲无求,唯有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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